公仪权身上的酒气还没消下去,因着她的接手原本的头疼缓解了不少。平时给他捶肩按腿这些事傅泠没少干,她手上的动作熟练得很,他舒服的闭了闭眼。
“我这老骨头醒酒醒得快,出来吹吹风。你刚从外面回来啊?”
傅泠身上还有从外面带回来的冷气,也不可能是在被窝里爬起来的。
“出去办点事,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公仪权没继续追问,话题转到别处。
“今日皇上说的话,你莫全听了进去,你阿娘擅长医术,不会这么容易病倒。这段时间南都人多眼杂,你多留心,不止是各国来使那边,皇宫也一样,既要防外也要顾里啊。”
“我知道了,阿公。”
公仪权叹口气,似是酒后伤感,不禁联想到公浔军的处境。
“树大招风啊。阿泠,也怪我,如今坐着大将军的位置,害的你和你娘……”
傅泠的眉眼跟那变幻莫测的皇帝很像,但她身上那股桀骜的性子,比公仪权见过的年少时期的皇帝更甚。
他杀伐果决,傅泠也无师自通般,对敌人从不留情。她统领的战场,从不留下战俘。
公仪婉云温柔得像水,却没生出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倒是遗传自皇帝的狠劲成就了傅泠,她在战场上一展风采,野心也越来越大。
可皇帝自登基后变得不务正业,不似年少的风采,公浔军替他守下江山,自然而然的,百姓对公仪家的呼声越来越高,但皇帝好似听不见一般,表面上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傅泠定是能想到,阿娘在皇帝身边日子不好过,便偷偷谋划着,怎么带公仪婉云走出那皇宫。
公仪权心里有太多话说不出,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
初到浔城的傅泠像是及时雨,浇灭了公仪权思女心切的异火,他把傅泠当做珍宝,什么都惯着她,她想要的都尽力捧到她跟前。
让他遗憾的,也就是公仪婉云被困在皇宫十多年的人生。这句对不起,对傅泠说,也是对那困在宫里的人说的,强大的军队和幸福美满的家庭,始终不能两全其美。
傅泠眸色暗下去,片刻后她又扬起笑脸,连连责怪起他突然的伤感,推着公仪权回了他的房间。
她将被褥给公仪权盖好,“阿公,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啊。”
公仪权无奈只好闭上眼睛歇息,傅泠听到他轻缓的呼吸声,才悄悄退出房中。
她站在院中,扬起头颅,含在眼眶里那滚烫的液体被她逼了回去。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天了,这次机会一定要见到阿娘,她这样想。
趟回床上,傅泠便觉累了,想来从浔城赶来耗费了她太多精力,闭着眼很快就睡过去,竟是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身处一片血色炼狱,她踩着鲜红的大地找了许久,才找到出去的裂缝。她努力的往外爬,却又被拽了回去,她低下头时,数不清的冤魂,大抵参照死前的模样,搭成尸山,狰狞的往上爬拉扯她的脚。
傅泠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记得醒来时满头大汗,自己怎么也没从那道口子爬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人发髻高高盘在头顶,瞧了眼傅泠,拧起手帕,帮她擦去脸上的冷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看这额头这么多汗。你这睡不好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傅泠从那梦魇里缓过劲,摇摇头,“我没事,杏姨。阿堰来了吗?”
杏姨手脚一向麻利,帮她擦完脸又去找换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说道,“没呢,好不容易回趟都城,他可不得在铺子里多赚点钱,不然天天说你败家子。倒是有个他们铺里的伙计来了。”
眼瞅着杏姨拿了件红色的罗裙,傅泠喊道,“那件深色的便衣吧,等会我要去趟城外的营地。”
换了衣服,傅泠就去见那伙计。杏姨远远瞧着,两人说话间面色有些凝重。过了一刻钟傅泠就领着那伙计出门了。
此时的驿站,魏梓焕在院中站着,眼睛看向天边,直到那最后一抹霞光渐渐散去,他才转了身。
东楼跟在他后面,压低了声,“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一个时辰,西原的队伍就到宫门。”
魏梓焕点点头,心思全在手中的玉雕上,“时辰到了就进去,把那里面搅得越乱越好,这南朝皇帝当得太安稳了,本王给他送份礼物。”
按照前世的进度,就在今晚,傅泠就会开始行动。魏梓焕暗中多派了只人手,能给傅泠争取到的时间也就多一点。
东楼应下,就见院门跑进来个侍从,便问道何事。
“殿下,外面有个伙计提着个盒子来了,说是有人嘱托送来的。”
魏梓焕想了想,让侍从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那人就走到魏梓焕跟前,一双眼眯着,举着手边的盒子,“亲王殿下,这是位姑娘托我送来的。”
魏梓焕看着那食盒,不自觉的捏了捏玉雕,“哪家的姑娘?”
“自然是那位,公仪家的姑娘。”
她果然很喜欢那句话,魏梓焕便笑了起来。眯眯眼见他这般,将食盒递进东楼手上,东楼打开看,烤鸡的香味瞬间弥漫。
“殿下,那姑娘说了,这鸡可是城外山间跑的野鸡,肉啊劲道,最是美味。希望您喜欢今天的礼物。”
“劳烦转告公仪家的姑娘,本王很喜欢。”
眯眯眼挠挠头,憨憨的笑起来,“好嘞。既然殿下已经拿到,我就走了。”
东楼捧着那烤鸡,香得迷糊,“那,殿下,这烤鸡要吃吗?”
以往殿下的吃食极为严谨,这种半路送来的根本不会动,但殿下似乎很高兴啊。
魏梓焕把玉雕塞进袖中,自己捧着那食盒进了里屋。东楼鼻子不争气的猛吸一口空气中残留的烤鸡味,这么大一只,殿下会给他留一口吗?
傅泠靠在转角处,见眯眯眼出来,问道,“怎么样?”
“小将军,魏亲王说他很喜欢啊。再说了,那烤鸡可是货真价实营里的兄弟们送来孝敬您的,能不香吗?”
傅泠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站直伸了个懒腰,带着眯眯眼往巷子深处走。“正经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去,你们要小心,宫里藏着不少能打的。”
眯眯眼正了脸色,一拍胸脯,“放心小将军,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对了,我偷偷从里面探了消息,公仪小姐在一个叫荆杞的宫里,您一直往西边走。”
“闻老大已经安排好了,除了我们几个,到时候会有个兄弟带您出来。”
傅泠撰紧手心,竟是觉得有些紧张。眯眯眼定定的看了她几眼,说道,“小将军,闻老大得留在营里,但我走的时候看他都急的直打转。您别怕,无论如何,兄弟们都在后面顶着。”
许是第一次见阿娘吧,让她都有些心慌,好在,她身后有人告诉她,往前走。
傅泠看着那高不可攀的宫墙,坚定了许多。
“走吧,去见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