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喉痧”,这个可怕的名字,陆景元从来没想过会和自己有关系。
他感染了这个时代在儿童中传染性最强,同时也是致死率最高的急性病,发热、皮疹、咽喉肿,他以为自己只是突然从风雪茫茫的东北一路来到相对温暖的南方感冒了,没想到法国医生对他确诊的是猩红热。
在这个医学尚欠发达,即使在上海这样的远东大城市也难免缺医少药的时代,这种病发生在本就孱弱的儿童身上,基本是不治之症。
况且,因为传染病防治的难度,一旦染疾,无人敢治,无人愿治,无人能治,是这段时期的特点。
陆景元被迫孤立躺在私家住宅的床上,束缚在卧室这间屋子里不得出门,每天只靠着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续命,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不是因为法国医生的技术太过差劲,实在是因为能杀死这病的罪魁祸首——溶血性链球菌的特效药青霉素,此时还没有发明出来。
这个救命的神药,直到1928年才被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发现,而它用于临床的历史要更简短,一直等到二战末期,才解决了批量生产的问题,成为生物医学史上挽救了千万人生命的伟大发明。1943年,中国第一批国产青霉素诞生,揭开了抗生素时代的序幕,最终终结了肆虐中国人几百年的恐惧。
而这一切,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的陆景元都遥不可及。
所以,当陆西霆出现在他昏暗朦胧的眼前时,他毫不夸张的就像濒死的小动物见到了天使。
陆西霆没有给他带来抗生素,但带来了烤苹果——除了他和廖恂如在路上有次无意说起他的这个喜好之外,他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为什么…”
陆景元强撑着身子,勉强咬了一块被汤匙挖起的水果,费力说道:
“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多吃一口。”
陆西霆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只是摇动勺子,又剜了一块给他吃。
“我会传染你。”陆景元闭上嘴巴,将脸转向一边,不再去吃。
“多吃一些,有助于恢复。”陆西霆仍然是面不改色的样子,一反常态的对着男孩有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让我死就可以了,”陆景元强压着心头的脆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反正我已经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了,让我死,不就谁都舒服了。”
陆西霆望着自己手中的勺子,额头的青筋抖动着。
陆景元以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又是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对方丝毫未动,继续沉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陆西霆出了房间之后,男孩伏在枕上,终于放声痛哭。
……
“唉,娃儿,能不能别哭了,你哭得我心肝疼……”
又是系统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景元这次没有功夫理他,多日来的情绪就在此刻爆发,如今真正面临生与死的考验,他流了满颈的泪,只感叹自己的命。
“娃儿,想开点,你这不是还没死不是……再说了,你爹都来看你了,他可是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来的,简直就是一逆行者,说明人还是爱你的,甚至是拿命爱你,这可多难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