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霆仍然怒火中烧,一路上他的军队披荆斩棘,还真没遇到谁这样给他不堪。
但见唐之钦真心实意,又带了几分惶然的神色,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道:“澄选,我们多年不见,万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难堪。”
“父亲一向痛恨军阀,你该体谅他才是。”唐之钦诚恳的朝陆西霆说道,虽是面对威风罢免的大帅,却对自己的父亲丝毫没有僭越。
“我不怪父亲,我怪将消息透给父亲的人。”陆西霆说着,瞥向唐之钦:“明明是那卢钟秀被我打跑之前公报私仇,关了那书院,抓了那先生,父亲如何认定是我所为?”
唐之钦盯着面前的茶雾,笑而不语。
“若非今日尚顾及雨妹和大哥的面子,定要和老爷子说道说道!”
唐之钦这才笑道:“云从,你也知是你将那卢钟秀从浙江打跑了,那他跑之前,又何苦犯着众怒,将那南溪书院封闭呢?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做事留些分寸,将来总是能有用处的。”
陆西霆侧着脸,将话听完。聪睿如他,是不会不明白这看似在说他人的话里,暗藏对自己的告诫的。
但眼下,他已拥兵自重,称霸一方,即将成为这逐鹿大军中的最强势力,积重难返,又如何能听得进去呢 ?
便不再遮掩,说道:“封闭南溪书院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对不起唐家。我给您,也向父亲,赔个不是。但这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措施,今天当着各位乡绅乡亲的面,”
他有力的大手引向堂里堂外静静陪同的数人:
“也把话说清楚,诸位送孩子到学堂读书,无不是指望他们成才进步,将来不过光宗耀祖,也让父母妻子有依靠,有谁是为了让他们受些极端学说的蛊惑,做无谓的流血牺牲,为他人升官发财铺路?”
一番话掷地有声,但出自陆大帅之口,倒叫众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纷纷低下了头。
在场的人有不明就里的,窃窃私语的向旁边的人打听。
原来,唐家创办南溪书院已经有近一百年的历史,而陆西霆陆大帅北上以来,以窝藏赤党、毒害青年为由说关就关了。
虽然这些日子来对外用的障眼法是原来的卢大帅卢钟秀所为,但今天听到陆西霆亲口承认,大家这才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也不怪唐家老爷子竟对这个风头正盛的姑爷是这种态度。
唐之钦道为妹夫端起茶碗,说道:“书院关就关了,但人都是本地乡亲,该放就放了吧。”
陆西霆将茶碗接在手里:“大哥说哪个该放,若无过错,我绝不含糊。”
“就说那位夏先生,”唐之钦压低了声音:“是咱家的姻亲不说,前年还带着学生因为学费的事闹学潮,卢钟秀没把他抓走,你倒把他抓走了。”
“卢钟秀不抓他是为了民心,我抓他更是为了民心!你们现在不觉得,以后就知道厉害了,赤党无孔不入,早晚铸成大祸。”陆西霆将茶碗径自放下,在黄梨木桌上撞出沉闷的一声。
唐之钦眼见无法说服对方,再说下去亦无意义,兀自吟出一句:“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
这是今日的报纸头版对陆大帅拥兵入浙进行的评价。
陆西霆侧身看向他,只说了一句:“正是如此。”
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