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瞪着眼睛的正是二房的姨娘柳姨娘。
沈家二房没有嫡母,这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并非是那沈家二老爷在嫡妻死后情深义重不愿续弦,而是他风流胡来爱养外室的名声实在是连京城城西卖豆腐家的小丫头都知道,因而根本没人将女儿嫁给他。
这柳姨娘便成了二房除了沈家二老爷唯一的长辈,虽然也没人尊敬她为主母,但她自己架子却端的极大。
只听她那一口尖利又努力维持矜持的嗓门儿开口道:“五姑娘,不是姨娘说你,你这样不知羞地在宰相府撞墙殉情,让满京城的人都看了个大笑话!五姑娘这样的行径,咱们尚书府的姑娘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
那柳姨娘见没人反驳她,得意地又要再说嘴几句,只听那床上的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含了三分冷意。
“我沈五行事再荒唐,何时轮到一个姨娘说嘴了?”
沈老夫人此刻方回过神来,见那少女缓缓转头凝视着柳姨娘,因为长期卧病而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
“姨娘是见沈五卧床太久,怕沈五嘴皮子钝了,正好来磨一磨么?好叫姨娘知道,我们沈家纵然是清贵人家,不屑于做那些苛待下人妾室的举动来,但姨娘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妾通买卖,这个道理姨娘不会不知道,妾室与我沈家的下人一样,谁想发卖的尽可以发卖!我沈五纵是不知廉耻,也轮不到一个不知礼数的下人来数落我!”
她说完这段掷地有声的话,已是微微气喘,但她仍然凌厉地盯着柳姨娘,直看的她满脸紫涨,转身跑了出去才罢了。
沈老夫人与沈大夫人看着她,只觉得纳罕。
如何能碰个壁,把人的和软性子碰的如那炮仗一般一蹦三尺高呢!
沈老夫人沉吟着,正想说些什么,外面来人通报:“老夫人,宰相府来人了。说是探望五姑娘呢。”
沈老夫人眼里精光一闪而过,沉声道:‘请进来吧。”
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刘嬷嬷领着几个婆子媳妇走了进来,一时间沈五姑娘偌大的房间里乌泱泱的一片人,竟要站不下了。
刘嬷嬷进来,打眼先看见床上那苍白消瘦的少女。少女脸上微微红晕,还带着些气喘。她心里暗暗点头,这必定是个病秧子,病秧子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这样想着脸上就挂了笑容。
“姑娘身子可大好了?相夫人日日挂心,今日一早就急急打发我来看姑娘呢。”
话音落下,又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钻进土里消失了。
这五姑娘还是不作声。
刘嬷嬷心里打个突,正要再开口,那姑娘打量的目光就看过来,随即竟露出一种恍然的神色,眼里喜色顿生,看那情势,这姑娘若在无人处,就要抚掌大笑了。
她一时梗住,不知这少女是什么奇怪的脾性,醒来便疯了么?
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少女轻轻柔柔又开口道。
“刘嬷嬷,请你回去转告你们夫人,我们沈府,是决不做这门亲的。”
沈大夫人回过神来忙喝止道:“五姑娘慎言!姑娘家怎可妄议亲事!”
刘嬷嬷诧异地抬头看着那柔弱的少女。
那少女看了一眼沈大夫人,目光竟含了些许歉意与不容置疑。
沈大夫人看她如此,心内心思电转,一时没有作声。于是那少女又接着说道。
“我沈婉宁今日对天发誓,此生不嫁赵景行!若违此誓,愿剃发为尼,永伴青灯古佛!”
满座皆惊,屋里寂静更深一层,只听得屋外还未走远的柳姨娘带着哽咽又得意疯狂的笑声,幸灾乐祸的意味十足。
沈老夫人紧紧捏着手里佛珠,以一种异样又深沉的目光,审视地看了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孙女一眼。
外面的天色陡然一沉,乌云刹那间积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似乎都只发生在一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