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进入了初夏，空气渐渐有些燥热。一中偌大的校园里，除了风中从个别班级传来的模糊缥缈的读书声，便也只有葱郁的树叶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高一（3）班在翰藻楼第四层最右边上的位置，此刻某个浓阴掩盖的窗户旁，一个学生手中拿着手机，桌子前端放满了一摞高高的书以遮挡老师投过来的探寻目光。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手指翻飞。　　　　游戏还没有打完，旁边的同学用手臂撞了撞他。　　　　操作失误，本来动作灵活，手执武器，释放各种眼花缭乱的攻击小人当场死亡。　　　　玩游戏的人把手机一扔，发出一声闷响。他神情愤怒，不过倒还记得此刻是在课堂上，于是低声说：“你推我做什么，等下课我再跟你算账。”　　　　正打到关键处，敌人都要消灭了。赵霖这么一推，可气死他了。　　　　赵霖推了推眼镜，看着没什么表情，就像一个认真听课的乖学生，但是嘴唇微动，语气中却带着幸灾乐祸：“找我算账？下课你绝对会被老师找过去算账。”　　　　陶乐抬起头，从那一摞书上方看向讲台上的老师。没有丝毫异样。　　　　她柔和的声音在教室里流淌，偶尔有几个学生会回应。已经是午后了，阳光开始从窗户斜射进来，她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阳光透过了西边的窗帘，其他人都晒不到，唯独她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阳光穿过窗帘，便成了这种颜色，她的脸也显得温暖而极丽。　　　　陶乐不敢多看，垂下头来，又问：“她发现了？”　　　　赵霖一边记下老师说的话，一边低低地说：“她看了你好几眼。”　　　　“我去，她看了我好几眼你不早告诉我。”语气激动。　　　　赵霖不想再说，于是也没理他，只是心里想，班主任的课上也没见陶乐这么怕。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陶乐坐如针毡，直到下课，教室就喧闹起来了，整个学校也热闹起来，高兴的同学在外面呼朋引伴的又不少，陶乐便越加觉得自己悲惨了。　　　　有几个同学在讲台上问她问题。她依旧神色柔和，和他们说着什么。　　　　多问几个问题，对，麻烦你们多问几个问题啊，最好问到下节课上课。　　　　陶乐坐在座位上默默祈祷。　　　　天不遂人愿，她如往常一般很快地就解决了同学们的问题，并且抬手看了看表。陶乐悄悄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到了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式样复古又显得很不凡的表。　　　　直到她走出教室，陶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危机解除，他不用被她叫去谈话，轻松之余自然也就忘了自己上课的时候说的要和赵霖算账的事情。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照例作文在这节课之前会发下来给他们订正，大家总要打开来看看里面老师写的修改意见和评语的。赵霖就在看，老师用笔给他标出了一些错误的地方，他在思索怎么改比较好。　　　　以前他态度可没那么认真，陶乐想。　　每次作文发下来的时候，陶乐看也不看，就特别随意地扔在一边。他装作无心瞄了一眼赵霖本子上那几行字，什么内容也没看到。　　　　于是问道：“她写的啥？”　　　　赵霖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不就是一些注意事项之类的。”　　　　陶乐便也没再多问。　　　　放学的时候，许多人都走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个人。陶乐把他下午放在书桌里的作文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映入眼帘的倒不是那几行和赵霖一样字迹的评语，而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陶同学，如果放学没事的话，请带着本子到办公室来一趟，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字迹流畅秀丽。　　　　余心渺上完下午第一节课以后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和李同学说他上课玩游戏的事情。放学了之后，她婉拒了一个老师说一同去食堂吃饭的邀请，这位老师晚上有事情，所以不回家。虽然一中的食堂的确好，但是她还是学生的时候，早就吃惯了，是以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陶乐还没来，她拿起一本书看。　　　　看了几十页，她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半了。半个小时还没来，看来是不会来了，叹了一口气。把书合上准备回家。　　　　她站起来收拾好桌面，正准备转身，听到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是陶乐，余心渺倒不怎么介意他来晚了，只对他说：“嗯，来这里坐。”她指了指她旁边一位老师的座位，自己也坐了下来。　　　　陶乐没有在赵霖面前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显得极为紧张，讷讷道：“余老师，我放学之后才看到您的纸条，所以才来晚了。”　　　　余心渺对他笑笑，说道：“没事，我也是占用了你课外的时间，想和你谈一谈。”　　　　陶乐垂下头，默不作声。　　　　余心渺柔声说：“你今天在我的课上在做别的事情对不对？”　　　　陶乐见她态度比班主任好得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感觉很有压力，小声说道：“嗯。”　　　　余心渺只觉得好笑，这学生上课的时候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下却显得这样胆小。难道学生就是这样的？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读高中的时候是什么心理，只是过去太久，她也想不起来什么了。这就是代沟吧。她读高中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大家就是在一起玩玩闹闹的。　　　　她想着，想到一些事情，笑容已淡了些。　　　　陶乐偷偷看她，外面天边是很灿烂的晚霞，从窗户透进一些光，正好给余心渺的脸上敷了一层红晕。她额前的碎发有点凌乱，怔怔的。　　　　余心渺顷刻回神，陶乐刚好与她对视。　　　　他有一种被抓到干了坏事的感觉，眼神躲闪，不敢看余心渺。　　　　余心渺正色道：“我叫你来，是因为既然有同学不愿意听课，那可能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我想问问你对我的课有没有什么意见，你知道的，我也才大学毕业不久，有许多东西要学，你可得帮帮老师。”说到后面，声音里又带了一丝笑意，似是不想给他太大压力。　　　　陶乐往常也听过别的老师拐弯抹角地问学生是不是对他的课有什么意见所以才上课不听讲。他每次都嗤之以鼻，难道真的是要他说意见？恐怕说了老师心中更不高兴。　　　　但是如果是她这样说，却很令人信服。他觉得她可能是真的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于是忙说：“没有，老师您讲的很好。”自从她来，他明显地感到，女生不说，男生的改变是很大的。班主任每次考试完，表扬的人里边总有一些从前学习有点令人着急的男生。　　当然不包括他。　　　　余心渺笑道：“那你怎么总是玩手机，游戏就那么好玩吗？”　　　　陶乐心中想，当然是好玩的，不然他为什么玩，比上课有意思多了。　　　　余心渺又见他只是沉默，于是说：“你要知道，手机只是一个工具，游戏好玩，也是偶尔娱乐，不能影响你自己的学习。这样下去，还有两年多就要高考了。你到时候怎么办。现在倒也不晚。”说完，突然觉得 “两年多”好像还挺久的，又补上一句：“你不要以为两年很慢，很快的。”　　　　陶乐听见她后面着急补的那一句，低着头偷偷地笑了。　　　　余心渺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让他拿出作业本，给他讲了讲他的作文。余心渺知道这作文是他自己写的，学习态度还不算太差，上课玩手机这件事，看起来她这样提醒也没什么作用，于是给他讲了一下作文，问题主要是在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方面，他写的记叙文，可以看出有感情在里面。　　　　讲完后，余心渺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你自己需要警醒一点。”　　　　陶乐喜不自胜，连忙说：“嗯嗯，谢谢老师。”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给他的身体拉了好长一道影子。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就在台上，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为什么还是要玩得不亦乐乎呢，倒像是故意让她找他谈话一样。　　　　陶乐回家晚了，他父母也并没有说什么，陶乐哪天按时回来了才是奇怪。　　陶乐离去后，余心渺没有立即就回家，凝视着天边的晚霞，突然觉得有点怅然，学生的事情，她倒不是很想管，总是有班主任去管的。她自己的人生尚且一团糟，只是不想看到他以后后悔。　　　　接到好朋友林雪莹的电话时，她正在地铁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地铁时不时发出的呼啸声。她放低了声音。　　“渺渺，这周同学聚会，来不来？”林雪莹兴奋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余心渺不禁微笑，雪莹一直就是喜欢热闹的，朋友多得很。她家境比较好，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收入不菲，从高中一年级同班以来就一直是好朋友。　　　　“每次也就是那几个人，你怎么还这么兴奋。”余心渺小声说道。原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聚会时间么，只是他们班级人本来就少，有几个人已经没联系了，不知道现状怎样，还有的人已经在国外定居鲜少回国，是以每次也就是固定的那十几二十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林雪莹这么高兴。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仅是我们班的聚会，而是周齐，和江熠玩的很好的那个。他认识的人可多，这次聚会我们那一级的好多人都会在，时间过得真快，六年了，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林雪莹仿佛抑制不住自己激动，余心渺大概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她上学那会儿就很爱人多，现在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更是得心应手。　　　　余心渺听到江熠的名字，心中一动，她自然是认识周齐的，和江熠总是形影不离。　　　　“那你来不来嘛？”林雪莹声音里带了一声娇憨。　　　　余心渺微笑，林雪莹比她大一岁，二十四岁了，还是像读书的时候一样。余心渺很羡慕她这种心态，当她的朋友，也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被她温暖到。余心渺没有坐到位置，此刻靠在地铁里的栏杆旁，姿态随意而娴雅。对面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见她浅笑，怦然心动，不由得偷偷地拍了一张照片。　　　　“来。余心渺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