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日了,石馄饨的馄饨摊出的比以往要早了些,东京城中家家户户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多,出来逛街的人就多了,连带着在他摊子上吃馄饨的人也就多了。每天出摊能多挣点也是好的,累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天儿刚擦黑,头两桌来吃馄饨的客人还未离开,这眼看着又有三人来光顾了。眼见这三人一个瘦削精壮,面上却有些泛白、没有许多红润,腰间别着一把牛皮鞘的腰刀;一个身形不胖不瘦,双眼写满天真、嘴角却是下压沉默;一个高大魁梧,身长近六尺,浓眉大眼很是精神,把身后的长布包卸下横放在腿上。这个最为高大的坐下便叫道:“石大哥,来看壶茶!顺带拿几个糕饼!”
正用力揉面的石馄饨闻声看去,却是昨夜里刚见过的那个大个子,吹香阁的山伯和自己闲聊时,大个子一直坐着吃馄饨、糕饼,还是有些印象的。于是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拿起一个茶壶上前招呼道:“来了啊兄弟,这两位是?”
“啊石大哥,这两位就是我师弟,昨夜里山伯陪我找的就是他们。”阮大回道。
石馄饨扫了张十、孙云二人一眼,随即笑着打了声招呼,道:“两位师弟找回来了就好,人没事就好。三位只要糕饼、不来几碗馄饨吗?”
“石大哥,其实我们出门前才吃过饭不久,我饭量大想再吃点好让身体更多力气,十弟、云弟你们要吃馄饨的话直接和石大哥说,他包的馄饨挺不错的。还是山伯带我来的。”阮大本想说俩师弟这会儿吃不下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直接拒绝又好似拦着他们不让吃饱一样,便还是要他们自己和石馄饨说罢。
“没事,石大哥,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张十笑笑说道。馄饨摊有挂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张十脸上还显得暖了些。
“也好也好,你们坐着吧,等我下。”说着,石馄饨转身回到炉火旁,从笼屉中拿了五块糕饼送到孙云三人桌上,随后又舀了三碗馄饨汤送过来,说道:“三位小兄弟吃糕饼也喝点热汤,茶汤也好馄饨汤也好,你们愿意喝什么就喝什么,这大冷天的暖暖身子总归是没错的。”
“好,那就谢过石大哥了!”阮大说道。
“没关系,大冷天的都不容易。”石馄饨说着,低下些身子贴近阮大,轻声道:“快到元日了,巡街的人也比平时多,兄弟做事的话小心些。”闻言阮大看向石馄饨,却见后者轻轻侧头瞥了一眼后面桌前坐着的二人,张十也听到这话,抬眼向那二人看去,只是普通百姓打扮,可是其中一人的脚上却穿的是官靴。张十冲着阮大努努嘴,孙云见状也看过去,师兄弟三人瞬间明了。阮大扯过些裹布把刀把遮掩,张十则摘下腰刀立在了桌腿里侧。
“谢了石大哥!”阮大道。
“没事没事,你们吃着,缺什么再叫我。”石馄饨起身离去。
师兄弟三人互相看看,却是张十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小心”二字。阮大、孙云点点头,三人默契地不再做声,只是各自看着视线所及之处。张十面对那桌穿着官靴的,自然就看着他们,这二人一个背对、一个侧对,背对的那人看不到面目,只是不时地倒茶、喝茶,水不够了再叫石馄饨给续上,旁边侧着的领口却是高出一些,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不吃不喝、呆呆地坐着而已。阮大看着不远处的石馄饨揉面、烧水,摊子不大,却被他一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很是充足。不时地转头看看街对面的古董店后门,这会儿一直都是闭着的,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进出,只得紧盯着看才好。只有孙云这会儿不知道观察哪里,其实相比阮大,他是更直接面向古董店后门的,但是正因为更为直接更容易被发现,阮大才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朝外一点,好可以让自己看到后门的方向,这样也可以掩饰三师弟看过去的刻意。于是孙云就四处看看,他发现这会儿除了他们这一桌、隔壁穿着官靴的,其实还有一桌的两个客人坐在最靠外靠里的小木桌旁,一个头顶扣着面罩的人沉默着,只是不停地把玩手里的茶杯,盯着其中晃动的茶水好似深陷其中;另一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上还抓着一个酒坛子,虽然酒坛子有些斜起一直晃动,可是从来都没有倒下去,这样看来也不知那人是真睡还是在装睡,细看下来只是让人觉得神奇。
阮大师兄弟三人眼看着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男女老少都有,可这么多人也没见师父孙凉出现。这时有马车“哒哒哒”地从街口出现,这马车看起来小小的,似是比平时常见的要窄上一些、矮上一些。眼看着走得近了,阮、张、孙三人瞬间都来了精神,直起身子却也不敢直接看过去,只得斜着眼睛偷瞄。马夫下车走到古董店后门,抓着门环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有一人从门缝探出头来,见是马夫,张嘴说了句什么,没见马夫口型,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俩人应该是在对什么暗号,说完,马夫回到车上嫌弃车帘叫了一声,一个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很是疲惫的男人双手互插袖管从车上走下,进了古董店。而马夫则把车赶到了旁边的巷子中。孙云和张十在这条巷子遇到过高老探、碰到那个什么芙蓉乡来的捕快王小石也是在这里。本来这巷子较窄,容易伸展不开,没成想这小马车正好能停进去。
张十盯着马车轻声说道:“这车停的或许有问题。只是不知,车上下来的人是否为盗门长老,是的话又是谁。”
孙云则说道:“十哥说的对,而且这条巷子还有个问题,就是会挡住我们的视线。这边可以看到马车,巷子那边呢?有没有马车同样会停进来?一下子很难看个清楚。”
阮大却道:“十弟、云弟说的都对,但是我也在想,这巷子并不是很长,如果再来马车也会停在其中吗?可以停几辆?是否会挤得动不了...”
三位师兄弟互相说着自己的看法,可也无人告诉他们肯定的回答,主要他们三人距离对面古董店较近,只能尽可能地去观察、又不能显得太过扎眼。高老探说这古董店是盗门的产业,怎会是其中只有一个人、私下里毫无防备呢?而且师父还没到,三人冒然上前很容易露出自己不会注意到的破绽,盗门的“君子”们大多眼尖,难免会被盘问。
还是先等师父来了再说吧。
这会儿,又有个身形高大魁梧、与阮大乍一看起来有些相似的男人走到了古董店后门,这人背对着三人,让人觉得他肩膀甚宽、手臂粗壮,左手抓着一个甚大的刀鞘,看不出刀的形状。但可以知道,这雄壮的肩臂定是主攻上三路的高手。
“石大哥,给我来碗馄饨。”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冲石馄饨打招呼道。
“好嘞兄弟,你去那边坐吧。马上上来。”说完,石馄饨双手抓了十余颗大馄饨丢入了汤水沸腾的热锅中。而那人却坐在了三人的邻桌、更靠近案板、火炉一些的位置,和孙云坐的相平。阮大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去原来却是那身法奇妙的“扁舟一叶”宁百夫。
宁百夫早就看到了这师兄弟三人,可并未上前打招呼,而是微微点了两下头,阮大看到了便也没起身上前,只是仍和刚才一样看着路上往来的行人。没多一会儿馄饨端上来,宁百夫便低头吃起馄饨,一边吃、一边轻声说着:“刚来的这个高大男人是‘兔撕胡碑’卯月见,主管刑罚的大砍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桌上的师兄弟们听得清楚。
没想到宁百夫心思还挺细,坐的近些自然两边的视角相似些,这样便可以给阮大三人简单介绍一下。阮大看着这个高大身影心想:兔撕胡碑,这名字听起来好似有些荒唐,可实际想想却有些极为爆裂的诡异。单一个“撕”字就可知晓这人是有多么可怖的力量,能手撕外族地界的石碑,之前听高老探介绍说他练的是大开碑手这种刚猛硬家功夫,看来他也是勤加苦练,才得到令人细思之下很是强悍畏惧的外号。左手提着的刀估计就是他作为“大砍刀”身份的信物吧。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宁百夫起身叫道:“石大哥,谢谢你的馄饨,铜板放在桌上了。”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跟上来。”便自行离开了。
三位师兄弟面面相觑,但是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绕着街巷走到了大相国寺桥,三人跟在身后,在一处小巷深处碰面。宁百夫转过身,道:“谢过三位兄弟前来相助。”
“没事没事。”阮大回道。他是大师兄,自然要先答话,然后说道:“宁兄弟,这两位是我师弟,张十、孙云,昨夜里找的就是他们,呵呵。”
“二位回来了就好,昨夜里你们师兄可是够着急的了。”宁百夫上下打量一番二人,觉得都是精明能干之人,比平日里在书院见到的那些呆头书生要有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