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家,青玉馆 暮色四合,天空收束起最后一道光亮,通往青玉馆的长廊挂满了大红灯笼。 墙角的那株墨玉海棠绽出好几朵花来,蔓延在院墙上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绝佳刺绣。 新房布置得极为华丽,窗户和门扉上贴满了红艳的双喜剪纸。 处处红烛垂泪,铜炉生香。 新婚的王女地坐在床边,透过盖头的缝隙可以窥见锦被上绣着戏水鸳鸯和并蒂莲花。 十年了,从她第一眼见到君家的少年继承者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时光易逝,那些掩埋在岁月中的过往,也会随着流逝的时间一同消失吧。 ※※※ “吃了她,快给本皇子吃了这个低贱蝼蚁生出来的孽种。” 少女被推进了饲养妖魔的地牢里,妖魔伺机而上,瞬间将她包围。 “哈哈哈,快看,快看,多美的手指啊,就那样被要断了,哈哈哈,真好玩。” “接下来是腿,咬她的腿!” “咬死她,给我咬死她!” ...... 地牢里冲刺着妖魔咀嚼骨头的声音,直到这些魔鬼餍足,饲养它们的主人才会下令停止攻击。 少女支离破碎地蜷缩在角落里,她甚至连害怕也忘记了。 已经记不得经历了多少次非人的虐待,少女的身心早已遍体鳞伤。 啊,如果可以,请让我死去吧,神啊,请就此夺取我的生命吧。 九天上的神祗却并未回应她的呼唤,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在地狱中徘徊。 那一日,她名义上的皇兄们又一次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然后心满意足离开时那个少年来了。 当时作为四神家继承者的候选人开始试炼之前,必须要到帝都圣坛进行祭祀,获得神子的认可。君少卿作为君家的后嗣,就是那个时候进的皇城。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闯到这个地方来,可他就是来了。提着光剑,将折磨她的罪魁祸首打得落荒而逃。 他劈开地牢的琐,对满身血污的她伸出手来:“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喊救命吗?” “你快走,殴打帝国的皇子,是会被诛九族的。” 少年将她一把拉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别担心,我没有九族。” 地牢里到处残留着被妖魔吃剩的人骨,少年握紧手心,狠道:“竟敢用活人来饲养妖魔,一群混蛋,你也是皇帝的女儿,怎么能任人宰割。” 少女靠在墙壁上,惨然一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你以为我没喊过救命吗?” “我喊了,喊得很大声,可谁也不会回应我,即便有人听见也会选择无视。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个卑贱的女奴,我的出生给血统纯正的王族蒙上了巨大的耻辱。” 少年一边用灵力替她修复伤口,一边嗤之以鼻:“哼,我才不信奉什么狗屁血统,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一味地苟且隐忍只会被人永远踩在脚下,你想活下去,就要变强,强大到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你的存在。”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欺负,才能真正守护重要的人。” 那时候,她看见少年的眼睛在发光,突然有那么一刻,她很羡慕他口中那个重要的人。 后来,皇兄们对她的折磨变本加厉,但无论她被关在什么地方,那个少年总是第一时间就能找到她,将她及时救出。 因为他的存在,让她觉得日子并不是那么难熬,即使被锁在牢笼中,她心中也会充满希望。 她知道,他会来的,仿佛一道光,驱散了她生命中无边无际的黑暗。 过了不久,异国使臣前来朝拜,却在宫中被妖魔所杀,宫中有人豢养妖魔的事被传开。 然后,君家那个少年被捉拿问罪,关入天牢。 她知道,那是皇兄们的阴谋。 审判的当日,他们对她说,“只要你指认君家那小子引妖魔入宫意图不轨,我们以后绝不会再为难你,也会放过那个贱女人。” 豢养妖魔是重罪,即便是皇族贵胄也难逃惩戒,更何况还牵扯到异族的邦交,这次即使是嚣张跋扈的皇子也不免心虚。 如果她指控他豢养妖魔,她就可以得救,再也不会遭受恐怖的折磨和虐待。 “好。” 皇子们发出得意的笑声,仿佛在嘲弄她的卑怯和懦弱。 少女脸色惨白,她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朝她未曾见过几面的父亲走去。 她走到皇昭王者的面前,匍匐在地。 “皇宫中的妖魔可是君少卿带进来的?” 少女将脸埋在地上,迟迟没有回话。 “快说!” 少女突然抬起脸,嘴角牵动,笑得苍白:“我对您来说,到底算什么呢?哪怕有一瞬间,我在您心中是否也是您的女儿呢?” 四周一片哗然,帝国的皇帝脸色有些难看:“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快讲,到底是谁将妖魔之物带入宫中。” 少女垂下眼睛,神色黯然:“我明白了,我会说的,我要看看那个人的脸,最后确认。” 皇昭王命侍卫将君家的少年带了上来,台阶下被绑住的少年身上一点血污也没有,但整个人已摇摇欲坠。 少女走到他身旁,扶着他:“很痛吧。” 她知道,虽然肌肤表面没有伤痕,但他身体的内部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这是皇兄们最得意的把戏。 “人已经带上来了,看清楚,是不是他驱使妖魔杀了使臣!” 少女对着少年展露笑颜:“君少卿,我会照你说的那样,变得强大不被人踩在脚下,因为我也有了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只见那个台阶下的少女抽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衣衫,无畏世人的眼光将遍体鳞伤的肌肤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看着那样的伤,四周倒吸一口气。 “混账,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穿上衣服!” 殿堂上的帝王气得瑟瑟发抖,将身侧的香炉重重掷向台阶下。 血沿着少女的脸颊流下,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站起身来,一点也不害怕:“看到了吗,这就是妖魔一次又一次地咬碎我的骨头、侵蚀我的灵魂所留下的痕迹。这些伤痕不仅仅是妖魔作恶的痕迹,更是皇昭王族所犯下的罪孽。” “我的父皇啊,你心里明明很清楚妖魔是谁豢养的,也知道我的兄长是如何残忍地对待我的,可您却选择了无视,您和他们一样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住口,混账东西,满嘴胡言,把她给我带下去!” 少女猛地推开上前的侍卫,对身后的少年道:“你说得对,皇族血统通通都是狗屁,我现在要将它彻底舍弃。” “你干什么!?” 少女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被束缚的少年就那样看着她倒在自己的面前。 后来的事,她记不清了,醒过来的时候,身体漂浮在圣坛中央的水池里。 帘幔后似乎有人影浮动,他好像在笑。 “你是谁?” “哼哼哼,我是神啊,我喜欢你舍弃皇族的身份,所以捡你回来做我的狗,哈哈哈,我只喜欢听话的狗儿,你可要乖乖的哦。” “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会给身份、低位、力量......,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代价是什么?” “你的心脏。” ※※※ 君少卿滑动轮椅,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她自己掀了盖头,露出那张明艳生花的脸。 “你在门外犹豫那么久,我以为你不会进来。” 君少卿关了房门,敛眉道:“我只是来快点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珞瑜自嘲一笑:“原来这场婚礼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早就说过,我只是为了得到无花豆蔻,娶谁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你好不容易得到第一王女的身份,为什么又要搅入这场局势中。” “是你说的,人必须变得强大才能守护重要的东西。我想要炎樱之力,你想要无花豆蔻,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很好”,君家家主结成一种十分复杂的伽印,他拉过帝国王女,赤炎之光将二人包围起来。 灵力开始从他身上流泻,额头上的炎樱徽记逐渐显现。强大的术式开始形成,王女能感到一股强烈的力量从她眉心窜入身体。 ——” 烈焰环绕中,神兽鲲鹏的幻影扇动着宽大的翅膀,摇曳于半空之中。 君少卿手指的术式变换,蓝色的神幻之影一分为二,分别萦绕在二人身边。 灵力转移的过程中,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此刻陵川各处的结界正在减弱。 虽然只是片刻,但对被结界保护的君家而言,已然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影响。 一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东西正趁虚而入,君少卿即使有所察觉但也无法中断正在进行的仪式。 分解力量这种事,如果做得不好两个人都会丧命,他知道自己在冒着怎样的风险,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空中铺展着翅膀的神兽之影开始鸣叫,光芒大盛,突然君少卿眉间的樱花徽记一分为二,消失的一半出现在王女珞瑜的眉间。 光芒盛极而衰,神兽的幻影和二人的徽记也一同消失。 珞瑜抚了抚眉心,徽记虽然消失,但那里的肌肤却如火焰灼烧般滚烫,那是她还没有完全吸收的力量。 “这就是......” “君家家主的身份印记,从此刻开始,你已经得到了一半的炎樱之力。” 珞瑜手指微微颤抖,显然非常的激动,她轻轻挥动衣袖,灵力流泻仿若流星划过天空。 君少卿冷然道:“你已经继承一半的炎樱之力,也是神兽鲲鹏的半个主人,从此以后除了我,它便只会听你一人号令。” “拿来吧。” 王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从袖间取出一个冰晶盒:“她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不惜以炎樱阁的力量为交换,只为唤醒那个沉睡的人。 “甚于一切。” 珞瑜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在他身上几乎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个少年的样子。 他变得越来越冷峻,越来越漠然。 君家家主接过无花豆蔻:“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告辞了。” 君少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留下王女一个人在床头黯然神伤。 ※※※ 就在此时,红烛骤然熄灭,房间突然暗了下来,一道黑色的影子窜入屋内。 “谁?” 珞瑜暗中捏了个字诀,她虽已得到炎樱之力,但此刻却被暗中那股力量压制得难以动弹。 除魔军团就守在门外,她想开口召唤,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夺走了。 “哼,得到神兽之力也还是个废物。” 凛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王女立刻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是他! 神子终不离身的近卫也来了陵川? 影子晃动,在解除她身上禁制的同时,建立起一道屏障,切断了这里和外界的联系。 虚空中出现一层薄雾,上面映射出黑色的影子,他的怀里似乎抱着个人偶。 “太阴,我的乖孩子,见了情郎是不是很开心?” 那人抱着怀中的人偶在翩翩起舞:“嘻嘻嘻,真好啊,你这么开心,也要让我开心哦。” “太阴要听话哦”,看似天真烂漫的声音里蕴藏着无尽的危险,“快点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要是不听话,哼,我就杀了君少卿。” 突然,人头的关节被悉数折断,耷拉着脑袋。 “啊,还有一件事,南越国有几只老鼠跑进来了,你可不要大意哦。” 王女握紧手心:“太阴绝不让神子失望。” “腾”的一声,烛火纷纷跳动,黑暗被昏黄的灯光驱散,这里恢复得与之前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