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第七卫中途一走神，那边张啸已经一叠声追问道：“那后来呢？殷帅自己跳了下来，旗子自然拿不到了，那这第三局是怎么算的？”　　　　泰渊微微翘起了嘴角。　　　　“正如你说的，元帅没摘下海盗旗，不能算赢，可他是为了救人才自己跳下来的，自然也算不得输，所以这第三局就以平局告终。”他轻声说，“元帅说，三场比试打了个平手，两边都没有想到，事先也忘了约定，既然如此，赌局就此作废，至于是否接受之前的条件，全凭卡特琳娜小姐自己决定。”　　　　张啸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那她到底接受了没？”　　　　墨鸢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很受不了地说：“废话……要是没接受，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提起殷帅就红了眼圈，恨不能抱着泰渊大哭一场。”　　　　被鄙视的新闻官一捂脸，深深觉得自己在海上漂流三天，智商也跟着退化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聊八卦聊了一顿早饭的工夫，等回到小楼，推门进屋后，就见前天晚上还病恹恹的云梦阁主经过一夜休养，已经可以披衣起身。此时，他接过了墨鸢忙到一半就撂下的挑子，正在厨间准备早餐。　　　　至于他们家老大，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餐桌前，一点儿搭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干等着饭来张口。　　　　泰渊忙抢上前：“大人，您好不容易退了烧，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些还是让我来吧。”　　　　闻愔回头看了一眼，女皇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正百无聊赖地向窗外张望。　　　　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了，躺得骨头疼，起来走走也好。”　　　　趁着这个空当，张啸偷偷凑到女皇跟前，压低声音说：“老大，你怎么让人家一个病号做饭啊？”　　　　许是他话音里的指责意味过于明显，女皇不由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拿枪逼着他，他自己乐意，我还硬拦着吗？”　　　　张啸被她梗了一下，还想垂死挣扎：“那您就不能上前搭把手，光让他一个人忙活啊？”　　　　女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沉，一句话就把张啸撅回去了：“朕又不是厨房大师傅，为什么要下厨？”　　　　张啸：“……”　　　　说话间，早餐已经出锅了。张啸探头一看，见白瓷盘里是两片叠在一起的吐司面包，中间抹了花生酱，外面裹着蛋液，煎得鲜香四溢。两个大碗里盛着过了水的面条，上面浇了番茄煎蛋，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新闻官瞬间觉得，一小时前吃的面包加煎蛋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女皇还是云梦阁主，都没有追问他们一大早跑哪儿去了的意思。闻愔任由泰渊抢过碗盘端上桌，对张啸和墨鸢点点头：“不知道你们吃过早餐没，我多做了些，你们也一起吃点儿吧。”　　　　张啸瞧着那碗番茄煎蛋面，眼睛就拔不出来了。女皇更不客气，直接拿叉子拨了小半碗，低头尝了尝，微微挑了下嘴角：“闻阁主手艺不错，之前不会是做这行的吧？”　　　　这是句委婉的埋汰，连张啸都听出来了。　　　　闻愔淡淡一笑，就当赞誉接受了：“少主过奖了，熟能生巧罢了。”　　　　女皇还想说什么，张啸忙牵了牵她袖子，那意思大约是人家又不欠你钱，昨晚上都烧脱水了，一大早还硬撑着给您准备早餐，您就是欺负老实人，也不能逼人太甚，适可而止吧。　　　　女皇横了他一眼，就当给手下人面子，不吭声了。　　　　一顿饭暗潮汹涌，除了新闻官这种不会看人眼色的货色，其余几个人都各怀心事，饭桌上的氛围便不大融洽，再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也失色了几分。　　　　闻愔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他费劲巴拉地做了满满一桌，自己却一口没动，坐在餐桌角落里，喝两口面汤就当应付完了。　　　　不多会儿，白瓷盘和面碗都见了底，泰渊很自觉地收拾了桌子，把空餐具都端到水槽里洗了。　　　　女皇使了个眼色，墨鸢立刻会意，跟着她穿过走廊，来到阳台上——这小楼的阳台是开放式的，顶上没有玻璃天花，边缘围了一圈雕花栏杆。前一晚刚下过雨，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无遮无拦地从头顶泼洒而下，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女皇屏息片刻，确认周遭三十米范围内都没第三个活物，这才斜倚着栏杆，不紧不慢地问：“早上去哪儿了？”　　　　墨鸢言简意赅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以属下的判断，泰渊先生和卡特琳娜说的话应该是出自真心，他……或者云梦阁，确实没有与帝国为敌的意思，”他说，“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　　　　女皇一脸似听非听，随口问道：“什么事？”　　　　“泰渊先生提到了六十七年前，联邦殷帅和卡特琳娜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按照他的描述，殷帅在桅杆上腾挪纵跃的身法，与您师门所传的‘凌虚步法’颇为相似。”墨鸢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女皇的脸色，“据我所知，凌虚步法化自庄子的《逍遥游》，讲究行不拾阶，走不扬尘——我曾见您用过两三回，印象深刻，绝不会认错的。”　　　　女皇瞧着漫不经心，其实一个字都没落下，脸色登时淡了下去。　　　　墨鸢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幽云十六卫追随女皇多年，彼此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与掌心相连的十根手指，日常相处很有几分没大没小，可一旦女皇收敛了神色，就连最没皮没脸的云十三都得抻紧了皮。　　　　墨鸢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了一会儿军姿，方听女皇淡淡地说：“泰渊对殷帅一向推崇，叙述中略微夸张些也是有可能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墨鸢捏出一手白毛汗，不敢揪着这个话题争辩，忙应了声“是”。随即，他转开话头：“招风这两天大概就能开机了，您接下来预备怎么办？通知要塞驻军前来接应吗？”　　　　女皇正要开口，头顶冷不防传来巨大的嗡鸣声，两人下意识循声仰头，被当空而过的肆虐狂风糊得睁不开眼，气流席卷过阳台上的绿植，沙漠玫瑰柔弱的花瓣被轻而易举绞成碎片，兜头扑了女皇一脸。　　　　不光他俩，连屋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张啸和泰渊前后脚冲了出来，只见一艘武装飞艇在众多战甲的簇拥下，从极低的空中高速掠过，朝着港口的起落坪而去。　　　　这不是重点——此地是武装分子的大本营，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战甲和飞艇起落，一行人早习惯了，可这艘飞艇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因为飞艇前端喷了醒目的黑色图案，那是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架，乍眼看去，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误入了海盗主题电影的拍摄现场。　　　　更加丧心病狂的是，那黑色的骷髅图案上还打出了十万伏特的闪光效果，新闻官远远瞥了一眼，差点儿被闪瞎了钛合金狗眼。　　　　“卧槽，这是什么鬼？”他忙捂住眼睛，怀疑自己这一整天都对不准焦聚了：“那飞艇上画的是什么？海盗旗吗？”　　　　“是‘快乐的罗杰’。”张啸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身后真的有人回答，他扭过头，就见云梦阁主披着他万年不变的斗篷走到近前，淡淡地说：“有一种古老的说法，当海盗们在海面上遇见猎物时，会升起两面旗子——先升‘快乐的罗杰’，那意味着邀请对方自愿投降。要是邀请被拒绝，他们就会再升起一面腥红的旗子，表示敌人将得不到宽恕。”　　　　张啸无语至极：“……所以海盗也讲究先礼后兵吗？”　　　　“只是一种说法，事实上，无论海盗升起的是黑旗还是红旗，终归意味着死亡。”女皇接过话茬，她看向云梦阁主，“我们来了一整天，也没看到有关海盗旗的标识，卡特琳娜匿迹多年，多半也不会在这时候大肆宣扬自己的海盗身份，所以刚才过去的飞艇应该不是这座基地的人吧？”　　　　闻愔默认了她的判断。　　　　“中东是一滩浑水，北非这一带也好不到哪儿去，”泰渊说，“这地方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彼此混战，光我们听说过的非法武装就不下十几个，有些今天宣布成立政权，明天就被推翻，都乱成一锅粥了。”　　　　女皇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闻愔低咳一声，轻声纠正：“按联邦法律，所有政府不予承认的武装势力都是‘非法武装’……也包括我们。”　　　　泰渊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讪讪地闭上嘴。　　　　墨鸢望向停机坪方向，那帮人闹出的动静不小，飞艇虽说降落了，武装战甲却在空中盘旋不定，像一群护卫鸟巢的秃鹫。　　　　“能带着这么多战甲大模大样地闯进人家大本营，这帮人一定和海盗女王关系匪浅。”他说，“闻阁主，您对此地更为熟悉，可有印象他们是哪一伙势力。”　　　　闻愔虽然沉默寡言，不大爱说话，当着女皇的面却从来有问必答。他沉吟片刻，说道：“据我所知，卡特琳娜性格怪癖，如果把整个北非当成弱肉强食的非洲草原，那她就是一头独狼，我行我素惯了，从不与人有来往。”　　　　墨鸢一皱眉：“那就怪了，要不是熟人，以海盗女王的脾气，能让人这么大剌剌地闯到大本营来？”　　　　“我原本没什么印象，刚才看到飞艇上海盗旗的标识，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闻愔说，“索马里的海盗组织中，有一支叫‘邦特兰卫队’，就是以‘快乐的罗杰’为徽章。这伙人的势力很大，起源甚至能追溯到六百年前。”　　　　墨鸢一挑眉：“怎么，因为人家势力大，所以不敢得罪？原来海盗也会欺软怕硬。”　　　　“那倒未必。”闻愔就事论事地说，“据我所知，之前邦特兰卫队有几次劫持了澳洲的商船，是卡特琳娜出面请他放人，为了这个，她欠了卫队首脑一个不小的人情。”　　　　女皇了然：“你是说，她是为了还这个人情，所以才对邦特兰卫队格外客气？”　　闻愔淡淡地说：“不无可能。”　　　　张啸听了半天，终于憋不出了。这小子大约也知道自己在勾心斗角方面是个门外汉，插嘴的语气有些中气不足：“我说……不管那个什么卫队是什么来头，跟我们关系很大吗？反正招风这两天就能自主开机，到时联系上帝国接应人员，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海盗自己怎么内斗跟我们也没关系了吧？”　　　　墨鸢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女皇，轻声说：“只怕人家连‘一两天’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们。”　　　　再一次的，事实证明墨鸢很有乌鸦嘴的潜质，当天傍晚，太阳还没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一队实枪荷弹的武装分子突然窜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小楼。　　　　令人瞠目的是，小楼里统共就五个活物，还有两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而包围小楼的这帮海盗不仅人数上是他们的二十倍，还开来了五辆近地机甲车，黑洞洞的炮口竖了起来，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不仅是没见识的新闻官，连身经百战的幽云第七卫都惊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喃喃地问：“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对付我们几个虾兵蟹将？”　　　　话才脱口，墨鸢就发现不对，忙干笑着往回找补了一句：“那啥，不包括老大您哈，您那么英明神武，当然不属于‘虾兵蟹将’的范畴。”　　　　女皇没理会他这句明晃晃的马屁，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小楼外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挑了下眉峰。　　　　这样一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微表情，愣是让幽云第七卫的后脊骨窜上一丝凉意。　　　　“闻阁主，”女皇语气轻柔地说，“看来您不用为难了……人家自己找上了门，这一回，您可怪不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