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湾沿岸的基地上空,正上演着一出猫戏耗子的戏码。 中东军指挥官以为自己是猫,咬牙切齿地指挥前锋部队展开两翼,密密麻麻的炮口竖了起来,导弹外壳在星辉下反射出险恶的光,誓要把这群藏头露尾的耗子掐死在面前。 然而,就在这一波导弹即将发射之际,打头的十几架战甲突然诡异地“定”住了。 激烈的交战中,这短短两三秒钟的异样并不显眼,甚至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合拍。然而下一刻,先锋战甲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已经上膛的导弹毫不犹豫地扫荡而出,身后的前锋主力被掀了个人仰马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只是刚开始,紧接着,那十几架战甲像是抽了风一样,不管指挥频道里怎么声嘶力竭,也不管迎面是不是有导弹拦截,都我行我素地闷头往前冲。那股不要命的架势,让人不禁想起五百年前中东武装“自杀式袭击”的光荣传统。 和五百年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的冲锋对象换了人,让中东武装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中东指挥官大惊失色,一面下令全军后撤,一面让人发射拦截导弹。他的反应不算慢了,可惜有人比他还快,没等前锋部队撤出安全距离之外,那十几架抽风的战甲直接启动了自爆程序,自爆连着武器舱炸膛,两股极强横的能量波叠加在一起,排山倒海般横扫了出去。 中东前锋部队反应不及,又是山河大地一串红。 “原来是精神力压制……看不出来,这帮海盗不过是仓促集结的乌合之众,居然会有这样的高手。”全息投影中的男人微笑了起来:“有趣,真是有趣。” 博雅赫可没看出来哪里有趣。他抱着中东武装的大腿,绝对的实力碾压过去,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怎料不过几个照面,反倒是自己灰头土脸,这让海盗头目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精神力压制?不,不可能!我这回带来的人,精神阈值全在80以上,卡特琳娜最多和他们打个平手,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联邦殷帅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她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高手?” 男人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博雅赫喉头一梗,登时不敢吭声了。 “底细摸得差不多,差不多该亮牌了。”男人说,“承蒙主人热情招待,我们也该好好回敬一番。” 就这么两句话,战场上的局势又是一变——一队海盗战甲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眼看到了近前,突然像是摔在地上的泥塑一样,碎了个四分五裂。紧接着,那分散开的几波人马借着夜色掩护,直接用导弹开路,硬是把中东前锋部队的阵型撕开了一条口子,亡命徒似的冲了进去。 从监控屏幕上看,他们简直像是一群冲进狼群的兔子。 中东指挥官险些笑了出来,然而很快,他提起一半的嘴角就定格住了,这么要笑不笑的,表情甚是诡异。 海盗们当然不是想搞自杀式袭击,他们就跟比赛冲刺一样,沿着既定的路线闷头狂奔。但凡有中东战甲在前头挡路,直接一梭子高能弹扫过去,而敌军若是想用导弹回敬,立刻步了几分钟前那十几架先锋战甲的后尘,被诡异地“定”在原地。 “都给我听清楚了,再重复一遍,不要恋战,只管沿着划分好的路线往前冲,遇到有人挡路直接挑翻,除此之外不要和任何人交手!”海盗战队的通讯频道里,女皇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帮人的装备都是正规军,正面硬碰你们铁定不是对手,从敌阵中杀出后立刻撤退,记住,往不同的方向跑,千万别撞在一起。” 她说话的光景,海盗战甲分队已经跑完了马拉松,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头冲杀出来,继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中东前锋战队想要拦截,然而这帮缺德带冒烟的海盗犹如一团被水冲散的沙子,一个人一个方向,根本不知道追谁才好。 混迹海盗战甲中的女皇来不及松一口气,通讯频道中突然出现了卡特琳娜的面孔。海盗女王脸色复杂,瞧着她的表情像是不知该说什么:“你……” “战斗还没结束,有什么感想要抒发的,还是等活着离开战场后吧。”女皇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随即斩钉截铁地下令,“所有人,如果没被击落,请到指定坐标集合。再次强调一遍,我们的任务是拖住敌人,别在这时候逞个人英雄主义,尽可能减少无谓的牺牲。” 海盗们就像东非草原上的鬣狗,平时特立独行,对谁都爱答不理,可一旦群体中窜出一只狮子,理所当然地指挥他们行动,这帮人出于跟从强者的心态,自然而然就被捏成了一个整体。 不过,就算如此,“非法武装”也不可能像正规军一样训练有素。有人忍不住在通讯频道里问:“我们要拖到什么时候?” 女皇没来得及答话,一个通讯请求突然跳了出来,她顺手接通,博雅赫的脸登时出现在屏幕上。 这一回,传销组织负责人能维持住脸上的微笑已经很不容易,压根没闲心宣扬教义。他仔细端详了女皇片刻,说:“看来,您就是他们的指挥官了。” 女皇不想和贩售大力丸的推销员闲扯,可惜眼下情况特殊,她精神力再强,方才硬扛了一支机甲战队,脸上虽然不显,后颈却渗出了冷汗。她随口敷衍道:“一帮乌合之众,谈不上指挥不指挥的,欠人人情给人卖命罢了,倒是阁下您,没事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踢馆,似乎有些不大厚道吧?” 博雅赫哼了一声,没和她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他打量着女皇,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抽了抽眼角:“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女皇贵为帝国至尊,虽然不大爱显摆招摇,无奈身份摆在那儿,每年总有些特定的场合需要她在公众面前亮相。中东虽然是穷乡僻壤,保不准也在视频资料里见过她的影像。 所幸女皇陛下每次公开亮相都得兴师动众,造型师、化妆师一拥而上,最后的上镜效果堪比大变活人,博雅赫又没见过真人,虽然觉得她眼熟,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正主身上。 “这个搭讪的套路有点儿老掉牙了。”女皇一招如封似闭,把话题荡了开,“你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这么个破基地?给个痛快话,到底想怎么样?” 博雅赫叹息着摇摇头:“我给过你们机会,可惜,你们执迷不误,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如今真主降下天罚,你们以为,只要把那些不义之人偷偷运走,就能逃过一劫?” 不管是女皇还是卡特琳娜,瞳孔都是一缩。 此时此刻,紧急撤离的车队已经开出了两百多公里,这里地势陡峭,机甲车队不得不排成一路纵队,照明探灯扫清前路,在狭长的山路上亮成了一条长龙。 ——对于高空的战甲来说,这简直是送上门的靶子,连红外监测仪都不需要开。 死寂的夜空微微动荡了下,一队战甲似突如其来的夜枭,眨眼已经降临。伪装的平静瞬间撕裂,没等驾驶员把炮口掉转过去,导弹已经如疾风骤雨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山道上炸起一溜火光,地表几乎被削去一层,粉身碎骨的岩石和树木从高处砸落,把整条车队猝不及防地埋在底下。 战甲完成了任务,当空盘旋一圈,沿着原路返回了。 返回路线要经过一面山崖,去的时候机甲战队用红外监控扫描过,没发现异样,回程难免掉以轻心。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不对时,监控屏幕上已经显示出大量的热能信号。 这支战队是博雅赫的嫡系手下,战力和中东军相比,无疑是一个天上,另一个连地面都够不上,在二十层的地下室里蹲着,所以才会被派来执行轰炸平民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任务。 正因如此,当发现意料之外的埋伏时,战队慌乱了片刻,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而当他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发射近程导弹时,底下埋伏的火箭炮筒已经抢先打出一排地对空导弹。 这一下时机把握分毫不差,以有心算无心,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宜。而高空战甲需要大功率引擎驱动,动能系统成了最佳的红外诱导源,地对空导弹像是嗅到猎物的食人鱼,风驰电掣般撞入敌阵。 火光接二连三地炸起在夜空中,一时间星月失色。 墨鸢打了个呼哨,来不及确认敌军战甲是否全数击落,示意所有人以最快速度离开。他们跳上机甲车,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夜空中逃过一劫的战甲立刻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穷追不舍地咬了上去。 这其实是一个失误,按照常理,在遭遇突然袭击、战斗力损失过半,而敌军实力不明的情况下,是不该穷追猛打的。 遗憾的是,海盗不是正规军,没有接受过正统军校训练。 他们死咬着机甲车队不放,随着时间的推移,墨鸢的乌鸦嘴功力再次显现——地上跑的快不过空中飞的,两边的距离一点点拉近,眼看要被人踩住尾巴。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同样的一排地对空导弹,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打出来,那是战甲联队刚经过的一片山谷,在他们飞过时悄无声息,眼看被甩在了身后,却仿佛拔出鞘的匕首,从背后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这一回不存在任何侥幸,导弹直接劈中了战甲武器舱,爆炸连着自爆,整支机甲战队都被骤然腾起的火球吞没,残骸拖着火光从夜空中坠落,似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指挥伏击的泰渊把一口憋在胸腔的浊气慢慢吐出来,接通了个人终端:“大人,已经都解决了……一切如您所料。” 一百多公里外的地下避难所,闻愔淡淡地“嗯”了一声:“辛苦你们了,敌情还没解除,尽快撤离吧。” 他挂断通讯,正打算就着监控屏上的实时战况推算战局,不知哪个角落里嗷一嗓子,生生把思路打断了。 恐怖分子会对平民下手,是在云梦阁主意料之中的。当女皇拉着卡特琳娜琢磨拿板砖拍人时,闻愔也没闲着,他一面对照地形图推算最合适的设伏地点,一面组织平民躲进地下避难室,各项事宜多头并进,竟然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没有惊动中东军的侦缉部队。 着实让插不上手帮忙、只能站旁边瞪眼干看的张啸狠狠抽了口凉气。 基地平民人数不少,好在避难所地方宽敞,倒也勉强容纳得下。只是这样一来,空间势必拥挤,空气也不大流通,大人还好说,孩子却有些受不了。不远处的角落里,某个被母亲牵在手里的熊孩子在憋闷的大厅里待得久了,惦记着小花园里的秋千架,又不能离开这鬼地方,积攒了半天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来。 当母亲的怎么哄也哄不好,一时束手无策,熊孩子的哭闹声回荡在大厅的穹顶间,一股脑儿地往耳朵里灌。云梦阁主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小男孩正满地撒泼耍赖,冷不防被闻愔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嚎声突然接不上去,卡在嗓子眼里,战战兢兢地打起了哭嗝。 无意中止了小儿夜啼的云梦阁主和那熊孩子对视片刻,小男孩大气也不敢喘,小脸憋得通红。 闻愔有些无奈,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了半天摸出一块巧克力来,那是女皇从海蛇战甲上搜刮来的,一直随身揣着,临走前顺手塞给了他。 云梦阁主拆开包装,正要递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从巧克力上掰下一小块,这才半蹲下身,把剩下的大半连着包装纸一起塞进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这辈子没离开过基地,更没见过巧克力这种稀罕物事。他先是小心地舔了两下,又轻轻咬下一块,瞬间被这种从没见过的美味征服了。 他仰起头,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却已经咧开嘴,露出满口里出外进的豁牙,给了闻愔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 云梦阁主摸了摸小男孩的顶发,站起身。他盯着手里那一小块巧克力瞧了一会儿,慢慢放进了嘴里,很快,巧克力在他舌尖融化开,汁水缓缓流入喉中,似苦还甜,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