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导弹群横冲直撞而来,蛮横的能量波差点把时空一并撕碎,电光火石间,麒麟当机立断地放弃了机身,他把驾驶舱当作救生舱,连拟人中控带驾驶员一起弹了出去,堪堪脱离了导弹群的攻击范围。 下一刻,造价堪比三艘核动力航母的战甲外壳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导弹击中,在爆炸的强光中灰飞烟灭。 可这并不代表殷文脱离了险境,因为他四周环围着不下一百架虎视眈眈的杂牌战甲,正下方是爆炸引发的连绵火海,脱离机身的驾驶舱没有任何动力,都不必杂牌联军动手,只要袖手旁观地看着,这切断一切能源、火力装备与防护罩的驾驶舱就会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被汹涌如潮的炮火一口吞了。 指挥舰中的云中君呼出一口气,从开战到现在一直绷紧的背脊不动声色地松懈下来。他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手臂抱在胸前,歪头盯着监控屏幕,准备围观联邦元帅陨落的全过程。 然后,他的瞳孔毫无预兆地凝缩到极致,嘴角刚展开一半就僵住了,这么要笑不笑的,甚是骇人。 ——他淡褐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监控屏,屏幕上,一道白色的闪电当头打落,火焰炸开在虚空中,战甲浴火而出,宛如涅槃重生的凤凰。 紧接着,那“凤凰”捞住已经开始下坠的驾驶舱,舒展如云的双翼打了个旋,稳稳停在半空中。 没等杂牌联军们反应过来,横空出世的战甲开始了无差别攻击——不知那战甲驾驶员是什么构造,看不见的网横扫而出,人机匹配居然全无破绽,被扫中的战甲瞬间清空武器库存,在把周围同伴炸成蜂窝煤的同时,自己也启动自爆。 花团锦簇的炮火撕裂了傍晚的暮色,天空像是被砍了一刀,鲜血流淌了遍地。 云中君罕见地失了态,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那架战甲不是没人操纵吗?” 副官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请求发到了他的指挥频道里,云中君死死盯着屏幕,伸手接通,下一秒,频道里传出一个和麒麟的机械音截然相反的欢脱女音:“哇塞,这里这么热闹,请问是有party吗?” 杂牌联军:“……” 那一刻,不管叛军还是中东军,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想把这不明战甲驾驶员的脑壳子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此时,凤凰驾驶舱中,殷文狼狈地从麒麟残骸中爬出,他扶着舱壁,艰难地坐起身,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本就隐隐作痛的胸口突然如遭重击,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那个瞬间,他脑子里浮光掠影般闪现过的,是许多年前,在东南亚地下赌场里和女皇最初相遇的一幕。 彼时殷文还是国际刑警亚太组组长,为了追踪一笔价值四亿美金的军火深入虎穴,和穷凶极恶的雇佣军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那人从佣兵身后缓步踱出,侧头一笑,黑眸盈盈而动,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正是——“这里这么热闹,请问是有party吗?” 圣彼得堡要塞上空,几分钟前还攻势如虹的杂牌联军突然安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方才一轮交手中,他们伤亡惨重,暂时无力组织反扑,更重要的是,他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无人操作的战甲怎么就突然“活”了? 这疑问来势汹汹,霸占了他们有限的脑容量,以至于短时间内,这支杂牌联军居然分不出神来反攻倒算。 横空出世的战甲凤凰像一道不期而至的闪电,打散了他们的神魂,不少经历过三战的叛军官兵,心头隐隐约约冒出一个似乎不太靠谱的猜测。 就像为了证明他们猜得没错一样,频道那头的年轻女音又欢快地开了口:“我刚连上网,稍稍看了一下,原来现在都已经是公元2475年,用联邦的纪年,就是地球历七十年?真是光阴似箭……啊不好意思,说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所有人默默了一瞬,突然不太想知道这个话唠驾驶员的真实身份。 滚落在驾驶舱角落里的拟人中控重新化成扳指,机械音水波一样回荡在舱室中,低低吐出两个字:“……凤凰。” 恰好和话唠”驾驶员”不约而同地呼应在一起:“你们可能有人听说过我……我叫‘凤凰’,是蔷薇公爵,唔,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帝国女皇陛下的专属智能战甲。” 杂牌联军:“……” 无厘头的猜测居然成了真,那一刻,从叛军到中东军的心情是近乎崩溃的。 虽然帝国史书对锁定三战结局的“裂天之战”一笔带过,可在联邦,这一战却奠定了合众国大厦的基业,是联邦军团史上不折不扣的丰功伟绩。 除了逼迫帝国军土耳其海峡以西,“裂天之战”还捎带上一项重要的战利品——蔷薇公爵的专属座驾,战甲凤凰。 只可惜,在随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被联邦统帅亲手击落的战甲凤凰自主关机,进入无限期的休眠状态,任凭联邦研发部用尽手段也没法将其重新唤醒。 有道是虎病犹有余威在,虽说休眠了七十年,毕竟是三战期间最强大的战甲,“凤凰”这个名字在联邦军中口耳相传多年,已经和元帅的座驾麒麟并称,成了传奇般的存在。 只是此时,这架“传说”中的战甲走下了神坛,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用“她”独树一帜的欢脱画风,把叛军和中东军心目中近乎神性的幻想碾压得渣都不剩。 ——传说中的“凤凰”居然是个话唠?真相怎么可以如此惨无人道! 诡异的沉默在两军阵前弥漫开,趁着这个当口,金翅凤凰鸟不疾不徐到了近前,两翼舒展如垂天之云,狭长的凤目有生命般缓缓转动,逡巡扫过每一架拦路的战甲。 与此同时,驾驶舱里的殷文扶着舱壁站起身,有些迟疑地唤道:“……凤凰?” 操纵台前的座椅无风自动,悠悠在原地转了半个圈,转椅上的年轻女孩手指并拢,抵在额前,向他飞了一个招呼:“好久不见了,殷上将,别来无恙?” 那同样是三维投影幻化出来的人像,如果张啸在战甲凤凰的驾驶舱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虽说有着同一个主人,这凤凰的拟人投影和招风却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唯有“年轻女性”这一点是贯穿始终的。 此时,那“女孩”大喇喇地“坐”在驾驶位上,长发扎成一把马尾,眉目甚是清秀,一张皎洁剔透的白皙脸孔,衬得血色饱满的唇越发娇艳,侧首浅笑时,不论天光还是炮火都黯淡了下去,仿佛被聚拢在一起,收进了那一对眼珠里。 听她唤出“上将”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殷文的思绪微微恍惚了下。 曾在帝都上空生死相搏的两方首脑再次相遇,四道目光隔着狭小的驾驶舱与七十载的光阴流年撞在一起,当年那炮火裂天的一战,仿佛也随着这两“人”的目光移动,斗转星移般重现了一遍。 七十年,恰如古人的一生,逝水奔流而去,再经天纬地的人也能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他是这样,帝国女皇也是如此。 唯有眼前的拟人投影,光阴在她身上定格住,她睁着一双清透的眼睛,开口依然是旧时称呼,隔空遥遥冲他眨了眨眼。 仿佛多年前,在裂天一战中锁定胜局后,他眼睁睁看着联邦将士一拥而上,将蔷薇公爵从驾驶舱中拖出,上拷押走时,那女人回过头,隔着万千如潮的人海,一眼认出他的所在,对他俏皮地眨了下眼。 相隔七十个年头,这迥异的两幕以某种无法言说的方式,在联邦元帅的视线里重叠在一起。 驾驶舱里温度恒定,永远是适宜的二十二度,殷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好久不见……”鉴于自家主人暂时顾不上开口说话,麒麟只能调动起有限的语言储备,谨慎地回应道:“你,不是一直被封存在联邦研发部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就得问联邦自己了。”凤凰把自己的辫梢拨到胸口,用一根手指反复转绕,“把我交给谁不好,偏偏交给费迪南那个老不死的?这回好了吧,那老王八直接玩了手釜底抽薪,还把我顺走了,要不是主人有先见之明,联邦就擎等着给你开追悼会吧。” 殷文:“……” 这充满“林氏风格”的一句劈头砸下来,登时将联邦元帅濒临越狱的三魂七魄镇回了天灵盖。他闭一闭眼,狠狠地把那万千不合时宜的心绪强压下去,问道;“当年你自主关机,军部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能唤醒你,怎么会在七十年后突然醒来?” 凤凰偏头看了殷文一眼,仿佛猜到他的弦外之音。 “你以为我想吗?”她扬起下巴,用那双酷似女皇的黑色眼睛,深深望住联邦元帅:“我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这是主人的命令,她的原话是,要我不惜一切保护您的安全。” 殷文微微一震,嘴角的血痕还未擦净,他却目光怔愣,大有就地生根、化身石像的趋势。 “这是主人交代给我的最后一道指令——在‘裂天一战’中,她被麒麟击落之后……”凤凰轻声说,“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都会去尽力完成,哪怕……我并不认同她的做法。” 最后一句,尾音化作极轻的叹息,殷文听在耳中,却像是被九天惊雷打散了神魂,脑袋里突然空空如也。 一时间,时空仿佛凝固住,无论眼前云波诡谲的战局,还是身后紧紧追随的将士,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色彩,化为联邦元帅生命中苍白的幕景。 过往的一切仿佛一场幻梦,他在两军阵前大梦初醒,铁血铸成的铠甲寸寸皲裂,依稀还似多年前那个被押入死刑室、眼看着致命的针头扎入静脉,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囚徒。 殷文闭上眼,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短笑。 有人曾亲手编织了一面护身符,珍之重之地交到他手里,他却当这是没用的废物,随手扫落在地。直到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与万里的迢递,生死一线之际,他才倏然醒悟,原来正是那被打落尘埃的“废物”,在四面楚歌的绝境中,给他留了一步活棋。 可那个人……被当头而下的车轮碾压得粉身碎骨,帝国用了七十年的时间,将破碎支离的躯壳囫囵个地拼凑在一起,还是当年为他编织护身符的人吗? 即便是百战不殆的联邦元帅,也不敢拍着胸口打包票。 如果有时间,殷文恨不能把过往数年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咂摸一遍,逐字逐句地推敲那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将当初未曾留心过的深意掘地三尺地翻出来。 可惜,他的敌人摆明不准备给敌军主帅回味旧尘的机会。 地球历七十年八月二十日,这在后世史书上是一个奇迹迭出的日子,不仅联邦迎回了销声匿迹七年之久的三军统帅,连帝国传说中的战甲凤凰也重现人间。 可对于中东军总指挥官的云中君而言,这一天就不那么美妙了。 当初费迪南走投无路之际叛出联邦,为了向新靠山表示诚意,他特意大费周章地把战甲凤凰运出国境,当作投名状交给中东武装。 中东武装背后的金主,也就是联邦议长口中的阴阳家,之所以耐着性子和费迪南这条丧家犬周旋,一方面是因为美第奇家族在联邦境内不容小觑的影响力,更重要的则是自打七年前殷文下狱,被联邦军部严密封存的战甲凤凰就移交到了费迪南手里。 中东武装需要凤凰,不仅因为这架战甲背后的政治意义,他们更想得到战甲的拟人中控技术。 这些年,中东军在空间跃迁领域抢先一步,拟人中控和智能战甲研发却远远落后帝国和联邦,否则他们也犯不着剑走偏锋,可着劲地研制魔龙战舰。 这就是妥妥的性能不行,火力来凑。 在得到战甲凤凰后,云中君立刻下令研发人员设法唤醒陷入休眠状态的拟人中控。这当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毕竟凤凰要是那么好说话,联邦军部也不至于一筹莫展了七十年,最后还被费迪南捡了便宜。 在尝试了种种方法都未能奏效后,战战兢兢的“天园”负责人提出一个想法——凤凰进入休眠,是因为她不承认除蔷薇公爵以外的人与机身进行链接,她的神经元系统很可能设置了资格认证,只有与认证码相匹配的密钥才能唤醒拟人中控。 而一般来说,所谓的“密钥”都是战甲主人的基因序列,因为每个人的基因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指纹和虹膜,很难被模仿。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譬如四百多年前,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古人们捣鼓出指纹膜这种神器来破解开机验证,四百年后的今人们也同样擅长钻技术空子,他们打算效仿古代先贤,用山寨版密钥尝试唤醒凤凰。 也就是联邦元帅在“天园”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一窝女皇复制体。 当初女皇潜入天园,极不厚道地连抢带砸,不仅搜刮走了实验室的核心资料,还把人家费劲巴拉培育出来的复制体一把火烧了。 幸亏中东武装们有过被人上门踢馆的前车之鉴,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事先把一部分还在培育中的复制体转移到其他据点,否则数十年心血付诸东流,研究人员哭都没地方哭去。 而天园负责人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唤醒凤凰需要女皇的基因序列码,那么和女皇享有同一套基因序列的复制体是不是也能和凤凰实现链接? 不得不说,当人类突破道德底线后,碰撞出的思维火花和文明之光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鉴于中东这块三不管的地带没有颁布“禁止复制体试验”的相关法规,云中君第一时间批准了天园负责人提出的实验计划。随后取得的成果似乎也证明了,他的思路大方向是正确的,因为凤凰的拟人中控确实接纳了复制体的链接请求,开放了部分权限。 但也仅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