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使团抵达港城的第一天，就被女皇用一个四六不着的借口放了鸽子，人没见着，精心准备的欢迎晚宴，人家一口酒水也没赏光。　　　　这似乎为两大政权的世纪谈判定下了一个基调——这场被联邦境内抱以厚望的和谈，大概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事实也确实如此。　　　　第二天，当和谈正式开始时，所有人不出意外地发现，属于帝国元首的位置依然空缺。　　　　理由？自然还是水土不服，身体不适。　　　　这一回，别说暴脾气的曼斯坦因，就连李斯特中将都有掀桌子的冲动了——尼玛头一天下午还乔装改扮溜出去逛街，大半夜才回来，第二天就“水土不服”，难不成是小吃吃太多撑着了？　　　　掰扯借口也有点诚意行不！　　　　愤怒归愤怒，帝国女皇打定主意闹幺蛾子，联邦军部就算把谈判桌掀翻了也没用，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好在女皇作妖归作妖，却没打算放任联邦边陲的中东武装作威作福，她人虽然没到场，好歹派任了一个靠谱的部下掌控谈判全局。　　　　帝国统帅长青洛。　　　　平心而论，这一次坐在谈判桌对面的双方都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想要结束冷战，把中东武装这根搅屎棍尽快掐死，只是两大政权敌对多年，且不论那些南辕北辙的立场和利益，单是要他们和争斗半个多世纪的夙敌坐下来好好说话，就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从这一点看，女皇没出现在和谈现场其实相当明智——她要是现了身，和谈会场就不只是□□味浓重，而是直接引/爆了。　　　　没有女皇这个拉仇恨的靶子碍眼，西南边陲的敌军又开始有大规模集结动作，联邦罕见地没抓着七十多年前的旧事跳脚蹦跶，和帝国以超出想象的高效在两国结盟、帝国出兵以及成立联合研发小组这几点上达成共识。接下来要商讨的，无外乎帝国何时出兵、调派多少兵力，军队由哪一方指挥调派，以及补给武备联邦该补贴多少等等细枝末节。　　　　在其中某一项议题上，帝国和联邦出现了不可调和的争端。　　　　——关于芙蕾雅核弹的研发资料是否应该共享给联邦。　　　　当日木尔坦一役，联邦十万驻军险些葬送在芙蕾雅之下，教训着实惨痛。为免重蹈覆辙，军部和议会要求帝国共享芙蕾雅核心技术资料也算题中之义。　　　　然而帝国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　　　　“不行。”青洛语气平和，却断然否决了这一提议，“正因为芙蕾雅杀伤力太强，才不能广泛扩散出去，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这话不是没道理，可在联邦看来，不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曼斯坦因首先反驳：“可现在中东武装已经研发出芙蕾雅核弹，如果帝国不共享芙蕾雅技术，联邦就算夺回失地，以后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人？说来，这祸水最开始还是帝国引来的，如今帝国不肯拨乱反正，要我们怎么相信帝国和谈的诚意？”　　　　青洛没理会联邦上将夹枪带棒的后半句，他把手肘搭在谈判桌上，手指一根一根合拢，眼神稳如磐石，定定地看着曼斯坦因：“数百年前，人类研发核能之处，也是希望这项技术能为所有人带来福祉，可后来的二战证明，由此研发的核武器成为人类与地球最大的噩梦。”　　　　“七十多年前，女皇陛下出于同样的考虑，下令中止芙蕾雅研发，并将相关资料全部销毁——虽然后来出了些变故，这些资料还是流入中东，并且给联邦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与伤亡。”　　　　“对此，我们深感遗憾，并且努力为之前的失误做出弥补——之前的木尔坦会战中，帝国中校韦尔斯丁已经为此捐躯，而在不久之后，数以千万计的帝国将士仍将前赴后继、至死无悔。”　　　　这一回，联邦众将沉默了，包括对帝国成见最深的曼斯坦因在内，没人再出言不逊。　　　　他们可以拍着桌子和帝国和谈使团对吼，可以当面把“残暴不仁”四个字狠狠甩在女皇脸上，却不能对为联邦牺牲的韦尔斯丁有一句不敬——从军用记录仪流传出的影像刻印在他们每个人心头，芙蕾雅毁天灭地的白光像一道不可抗拒的海浪当头打下，那不自量力的蓝色战甲微弱似一朵萤火，为他身后的十万联邦将士撑起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　　　　那一刻，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趁着这片刻的安静，青洛对灵枢使了个眼色，科研司负责人会意，接过了话音：“各位，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应对芙蕾雅的办法，毕竟，就算帝国同意将芙蕾雅的研发资料和数据共享给联邦，从研制到投入实战还需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我们的敌人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的。”　　　　这话说的中肯，联邦谈判代表再不豫，也没法反驳。　　　　一直没说话的殷文把目光投向他，自打坐下后头一回开了口：“那依灵枢少将之见呢？”　　　　灵枢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只是粗略介绍了一遍，这人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和军衔。　　　　“……前一阵子，我研究了一下木尔坦一役中联邦军团的打法。”他说到这儿，刻意停顿了一下，冲着谈判桌首位的殷文点了点头：“你们从开战起采取分割包抄的战术，企图牢牢咬死中东军，就是不想让他们有空隙发射芙蕾雅，对吗？”　　　　殷文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当时那种局面，前后退路全部切断，一无补给，二无援军，任凭主将智计通天，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你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灵枢中肯地说：“就算换作帝国军团，也未必能比你们做得更好……嗯，某位总想着拿4A战甲堵黑洞的陛下除外。”　　　　联邦众将：“……”　　　　从入耳式通讯器里监控谈判节奏的女皇：“……”　　　　天地良心，当日开着战甲堵核弹的人根本不是她，她这是时运不济，躺着都中枪吗？　　　　“芙蕾雅确实是当世杀器，但正因为杀伤力太强，爆炸波很容易伤及自己人，可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灵枢说：“毕竟聚爆武器不是近程导弹，中东军就是背后有金主，要批量制造也没那么容易，像西南战区的大手笔不太可能再现，诸位不必这么草木皆兵。”　　　　青洛一开始没吭声，直到这里才打断了部下。　　　　“灵枢，你在武备战甲方面是行家，可方才的话不该出自帝国将军之口。”统帅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火气，却愣是让年轻将军涨红了脸：“芙蕾雅或许有软肋，但我们不能心存侥幸，更不能指着敌人的疏漏过活。”　　　　科研司少将不敢吱声了。　　　　殷文顺势把目光投向青洛，低低咳嗽了一声：“那依青洛元帅之见呢？”　　　　青洛径自打开个人终端，把一段视频打到全息屏幕上，摧枯拉朽似的白光撕裂开天地，联邦帝国齐齐一震，同时认出这是从军用记录仪流传出的、关于木尔坦会战的视频。　　　　青洛用手指拨拉了几下，视频迅速拉到尾声，影像中呈现出的正是木尔坦战场上，联邦军团开启空间场紧急跃迁的一幕。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向殷文，联邦元帅旋即会意，继而拧起了眉。　　　　“据我所知，空间场技术依然很不成熟，不仅耗能巨大，定位也很不稳定，”他沉吟着说，“目前……至少从联邦掌握的资料和数据来看，要把跃迁技术投入实战，还是不太现实的。”　　　　青洛和灵枢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过去半个多世纪中，帝国一直在钻研跃迁技术，日前，韦尔斯丁于木尔坦一役阵亡，但他在爆炸瞬间把有关芙蕾雅和空间跃迁的所有资料打包发回了帝国——其中几份实验数据为一直困扰帝国的研发瓶颈提供了新思路。”　　　　灵枢的目光扫视过全场，最终落定到殷文脸上：“如果联邦同意，我们希望两国能成立联合研发小组，以最快的速度把‘迁跃’技术运用到实战中。”　　　　“——这将是我们应对芙蕾雅的一道杀手锏。”　　　　两国和谈的第一天，来自帝国和联邦的无数双眼睛窥探着守卫重重的谈判会场，削尖脑袋也想打探到第一手消息。　　　　与此同时，关注着这场和谈的，远不止帝国与联邦两方人马。　　　　来自港城的情报传到□□堡要塞，穿着红色妖娆长衫的女人缓步走进会议中心，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幻让她眼前一懵，站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才适应了黑暗。　　　　黑暗深处，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抬起头：“怎么了？”　　　　说话的人很年轻，约莫是还没变声，音线带着雌雄莫辩的清锐，然而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愣是让杀人不眨眼的大司命出了一身冷汗。　　　　她压低头，竭力不与黑暗深处的那人对视：“帝国使团已抵达港城，与联邦协商和谈事宜……很抱歉，大人，我们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指挥中心一片安静，然而大司命毫无来由地觉得，黑暗深处的那人已经被吸引了注意。　　　　良久，只听那少年平静地开口：“看来联邦和帝国达成盟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分明是对中东军极为不利的事实，少年的语气却是轻松惬意的，就像在谈论“这杯咖啡味道不错”：“没关系，随他们去吧。”　　　　大司命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可是大人……如果这两大政权结盟，局势将对我们很不利。”　　　　少年发出一声轻笑。　　　　“所谓‘结盟’，不过是为局势所迫，双方暂时达成的妥协，可这两大势力之间隔了那么多年的血海深仇，这份盟约又能维持多久呢？”他悠悠地说，“就像是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头猛兽，谁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不会掉头把獠牙对准彼此？”　　　　帝国使团抵达港城第三天，卓有效率的两国谈判人员已经将和约的大半条款敲定下来，而“抱病”多日的帝国女皇也终于姗姗来迟地亮了相。　　　　没等两国使团松一口气，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这位大佬似乎压根没搞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自打和谈开始，她就往那儿一戳，手背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边打嘴仗，那副漫不经心的架势，仿佛她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瞧着两国针锋相对，就像看着一出大戏。　　　　到后来，她索性把满屋子鸡毛蒜皮留给统帅长去头痛，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在双方使团控诉的目光中溜出会场，斜靠在走廊的落地玻璃墙上，任由阳光无遮无拦地泼洒一脸。　　　　此时正当十月末，暑气已近强弩之末，女皇又站在空调房里，阳光无遮无拦地泼洒而至，只余春风拂面的柔软，仿佛春日里的溪流潺湲流淌，叫人沉醉其中。　　　　她把谈判厅里夹裹着硝烟味的唇枪舌剑短暂地抛到脑后，几乎靠在墙壁上打起了瞌睡。　　　　直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　　　　来人似乎生怕打扰了她，脚步放得轻而缓慢，可惜在耳目灵便的女皇听来，每一下仍如重石落地般清晰分明。她在脚步声相距不过两三米时霍然睁眼，两人的目光相交于一处，彼此不约而同地静了片刻。　　　　殷文深深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她，没说话。　　　　女皇也没多推辞，接了过来，瞥见里面盛了黑色的饮料，只当是咖啡，一口气灌了半杯，才尝出一股发腻的甜味，嗓子眼都要被糊住了。　　　　她皱起鼻子，跟吞咽□□似的，勉强把嘴里的饮料咽了下去：“……怎么不是咖啡？我从不喝热巧克力。”　　　　殷文：“□□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没吃早饭，该补充些糖分。”　　　　女皇有些戒备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她的第一反应是近身侍从里掺进了联邦的眼线，可仔细一想，但凡能在女皇身边听命，每一个都经过军情司兜底清查，必是家底清白品行可靠之人，绝不可能让联邦有动手脚的机会。　　　　那么，是联邦在她居所安装了监控设备？　　　　还没等帝国至尊琢磨出所以然来，殷文已经猜出她在想什么，无奈地说：“我没有监视你，只是方才安娜和荆玥抱怨时，无意听到了两句……都这么多年了，你不吃早饭的习惯还没改过来吗？”　　　　女皇好不容易从阴谋论里摆脱出来，又被他糊了一脸当年的黑历史，心里忍不住郁闷，怎么就不能让我消消停停地晒会儿太阳？　　　　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纵然带笑，眼睛里到底流露出几分不耐，抱胸往墙上一靠，目光看向窗外，权当身边站了一坨空气。　　　　被她晾在一边的联邦元帅不由生出几分局促。　　　　说来也怪有意思的，这男人撑着一身病骨坐镇三军时，就像一座钢铁山峦通天彻地，坚不可摧，也没有什么能撼动；可一到了女皇面前，他就得字斟句酌、步步留心，唯恐哪一句说岔了又惹得帝国至尊不快。　　　　即便如此，这人也仿佛自带“踩雷”技能点，这才搭上话没两句，就被人甩了脸色。　　　　就算是联邦元帅，这一刻也无法抑制地生出某种挫败感，他不由自主地努力回想八十年前他俩最初相识时是如何相处的，回忆的结果却更加令人丧气，因为殷文发现，那时他俩的交流，或者说男人自以为的“交流”，完全是女皇单方面支撑起来的，而他大部分时候只是个沉默的旁听者，鲜少给出回应。　　　　再炽烈的热情也有烧光的时候，倘若一段感情只能由某一方来维系，又能支持多久？　　　　可笑的是，直到八十年后的今天，他才意识到这一点，而此时此际，他和她已经在生死边缘滚过一遭，被无数人命和鲜血割裂开，就像站在天堑的两头遥遥相对。　　　　想到这里，殷文只觉得当日拖着一身重伤杀入敌阵时也没这么无力过，好半晌才低声问：“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