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对金陵城虽不熟悉,但也算知道南胡同巷丁家村的大致方向,她一路问一路找过去。
近日天气好,路面被晒干了水分,有人走过便扬起灰尘。
她抬起宽大的袖子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一路上遇见好几个穿着粗布短打、扛着锄头的百姓。
似乎不常在此地见到如此清秀白皙的小郎君,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走了许久,才看到丁家村的村口。
不过也仅是在村口立了块石碑,上书“丁家村”这几个字,十分简陋。
沿着村口那条路一直走进去,两边是石头垒成的院墙。
不同于金陵城繁华街道中的院子,这里的屋子顶上用茅草铺好、压实,条件好些的人家在茅草上还盖了层沥青油毡以防漏水。条件差些的人家便在顶上铺着青色的瓦片。
时值上午,许是村子里的人都下田干活了,容昭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见着人。
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挂着一把锁。
好容易在河畔找着了几位正在洗衣服的妇人,阳光有些毒辣,晒的她额上尽是细汗。
她走上前。
“敢问几位阿姊,丁向家住在何处?”
妇人们手中动作不停,洗衣棒大力地捶打着衣服,有一位身材丰腴些的妇人闻言拭了拭脸颊上的汗,转过头来。
见是一位面生的小郎君,她不由得有些疑惑:“你是谁?找老丁做什么?”
容昭朝她行了一礼,随后站直身子道:“我是他的远房侄子,受我母亲所托来看望他。”
见她如此说,几位妇人都停了动作,面色有些古怪。
那位妇人望了望身旁的同伴,又看向容昭:“确实没听闻老丁家还有亲戚的。”
“正是。”有农妇附和:“桂娘,你听说过吗?”
“未曾。”
见她们都有些警惕地望着自己,容昭颔首一笑:“那也正常不过,毕竟我与这位叔父也许久没见了,还是小时候来过此地一次。时间久远,早已忘了方位,这才来向几位阿姊问路。”
见她们仍旧有些不相信,容昭又道:“叔父家有个比我小上几岁的儿子,自小身量便比我高些,为此我娘亲还灌了我好久的牛乳。”
她作势苦笑,几位妇人听他提起丁向家的儿子,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浣衣声又起。
那位搭话的妇人点头道:“老丁家是有个出色的儿子,不过之后你就别提了,老丁听不得这话。”
“却是为何?”
她叹了口气:“老丁是个可怜的,别看他长得粗笨,他的妻子可漂亮哩!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道老丁妻子貌美。”
“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人跑了!”桂娘接了话茬,面上一副不屑之态,手中的棒槌砰砰地砸着衣服,溅起水珠。
“谁说不是呢,老丁是个老实的,哪里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就与人勾搭上了!”那位丰腴的妇人摇头道:“最可气的是他那只认钱、不认人的儿子!老丁什么都紧着他,用牙缝里省下来的钱送他去读书,他居然也跟着那个破鞋一起跑了。”
容昭闻言眉眼拧起,阿川?
见她面色隐有不虞,那位妇人赶紧打住,弯腰端起木盆:“却是扯远了。”
“无事,敢问阿姊怎么称呼?”
妇人提起衣摆走上河岸,看着容昭笑道:“叫我芬婶子就好。”
“芬婶子。”容昭向她颔首。
“老丁家在那边,看见那座门前栽着枇杷树的院子没?便是那一间了。”
“谢婶子指路。”容昭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眼,一眼便看见那座破败的院子。
见她抬步欲走,芬婶子连忙道:“你可仔细点,老丁此刻已不太能认得人了。”
容昭一愣,听她接着道:“一夕之间,失妻失子,便是铁打的男人都受不住啊。”
芬婶子摇头,语气惋惜:“想当年,老丁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此刻都什么样儿了!”
容昭点头:“谢婶子。”
说完便抬起脚步往那座院子走去。
行至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走动声。
她从门缝中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褐色的短打,身形消瘦,头发凌乱不堪。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按阿川的年龄推算,他父亲也不过三十余岁,明明正值壮年,却似耄耋老者!
她有些踌躇,忽然不敢踏出这一步。
可这是阿川的心愿,他还在等着心愿达成,以期来生。
许久后,容昭曲起白皙的指,敲了敲门。
老丁神色茫然地望过来,似乎没有料到家中的院门会被敲响。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眼里浮起希冀。
容昭见他蹒跚地向自己走来,嘴里喃喃道:“阿川,定是我的阿川回来了!”
她鼻尖一酸。
丁向伸出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拉开院门。
门口站着一位芝兰玉树的小郎君,他仔细辨认了许久,眼里的希冀渐渐熄灭。
“不是阿川,不是我的阿川。”他摇了摇头,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更乱。
他抬手便想阖上门。
容昭眼疾手快地拦住,轻声道:“丁叔,我受阿川所托,来跟您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