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魂在人间游离许久,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怕吗?
不怕,但也不喜欢。
“等我伤好了,”容昭有些困,明亮的眼里已然是一片朦胧:“等我伤好了,我给你腾间客房出来,你要是怕黑,那我便将廊下灯笼都燃上。”
话还未说完,女子已沉沉睡了过去。
明砚舟眼里是全然的怔愣。
半晌后,他抬起眼,透过窗户望进去,屏风后的女子身影纤细,乌发如云般铺在枕边。
他似乎看见了对方长长的睫毛。
片刻后,明砚舟猛地回神,他挪开视线。
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夜风吹来他的回答,但容昭并没有听见。
他说:“感激不尽。”
明砚舟负手站在廊庑下,身形笼在屋内透出的烛光之中。
一人踽踽独行良久,到今日才记起夜晚应有的样子。
桂花树枝繁叶茂,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想来不久后便会有蝉鸣之声。
由此,寂静的夜晚也会变得格外热闹。
烛光摇曳,不知在何时燃尽了,烛芯中升起袅袅青烟。
女子的呼吸声细微,明砚舟没有回头,只勾了勾唇角。
容昭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醒来时廊庑下已看不见那道玄青色的身影。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丽娘引着郎中进来。
因容昭是女子,又伤在腰背之处,是以她们延请的郎中是一位女子。
容昭此前未曾见过她,第一次裹伤之时她仍在昏迷之中。
但听丽娘提起过,只道是百年杏林之家李家的独女,名叫李玉棠。
李家出过好几位在太医院任职的御医,但到了李玉棠这一辈,因着家中没有男丁,已是落没了。
但她医术也颇为高超,因此金陵城中许多女子患病,都会请她去瞧。
容昭看着李玉棠走近,一身的书卷气。
她梳着单螺髻,发上仅簪着一根木钗,身上穿着一身烟紫色长袍,十分简单的装扮,但气质娴静。
容昭看着她迈过门槛走进来,随后绕过屏风。
丽娘转身将窗户掩上。
李玉棠放下药箱,问道:“小娘子,今日感觉伤口如何?”
当日治伤之时,得知容昭的女子身份,她也十分震惊。
但想到原本娇弱的女子,为替自己鸣不平,连路鼓也敢敲,她顿时又感到敬佩。
世道多艰,女子尤甚,行至半路,发现有人同行。
这是件幸事吧。
李玉棠声音温柔。
容昭弯了眼:“比前日好上许多,已没有那么疼了。”
李玉棠闻言点头,丽娘帮着掀起容昭身上的中衣,只见腰背处仍青紫明显,但破损之处已在结痂。
“可见照料得很是细心,再上几天活血化淤的药,想来就会慢慢好了。”
“那敢情好。”容昭趴在软枕上,隐隐皱了眉:“这趴睡简直是比受刑还痛苦。”
李玉棠笑起来,丽娘忍俊不禁。
明砚舟在院中,闻言也牵起嘴角。
想来他为人之时应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的。
李玉棠又开了一副新药方,丽娘跟着一同去抓药。
小院里又恢复宁静。
走之前,丽娘又给容昭身下垫了个软枕,使她胸腹处没有那么难受。
“明砚舟,你在吗?”屋内传来轻唤。
“我在。”他嗓音清冷,如雾般的身影迈步行至容昭门口。
透过屏风,容昭看见一道很模糊的影子:“我想问你,亡魂可以沐浴更衣吗?我是说我染在你袖口处,那星星点点的血印。”
明砚舟一愣,他未身死,因此从未有人拜祭,也未收到过祭品。
但残魂如雾,不染尘埃,是以不用盥洗。
见他不回答,容昭开口道:“你不知吗?”
明砚舟颔首,轻声道:“嗯。”
“你也没有人祭拜吗?”
“是。”
容昭叹了口气:“那等我好了,便给你捎些钱与衣裳吧,当作弄脏你衣袍的赔偿。”
捎,不是烧。
她似乎将他当成人来对待。
明砚舟闻言,不由得看向门板。
门上新糊的纸雪白,挡住了他的视线。
容昭只看见对方似乎点了下头,束着发的发带也微微颤动。
一人一魂,一站一卧,谁也没有再出声。
没过多久,丽娘便带着药包与早食回来了。
容昭想吃馄饨,丽娘来不及现做,便去外头的酒楼打包了一份。
麻油混合着葱末的香味直钻入鼻尖,容昭顿时感到腹中饥饿。
馄饨还很烫,丽娘端进来放在了小几上,又转身打开窗户,让风透进来。
容昭舀起一个,吹凉后咬了一口,素馅儿的,香菇的香味浓郁。
她弯了弯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