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手开始掌舵拖着进水破烂的船，在楚长明的吩咐下，往老船夫那边开过去，放下木板，一行人登上了老船夫的船，那几位仆役打扮的人才脸色好看了许多，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在老船夫的招待下，喝了些茶水。

仆从赶忙从搭在肩上的褡裢里掏出药和绷带来，提心吊胆地继续给容城包扎伤口，还在询问他感觉怎么样，听到容城说没事了，这才松了口气。老船夫不好询问这是谁，只是觉得容城衣着不俗，神情自然，而且与二位仙人相识，想着这应该也是位仙人，又看他眉宇之中透着亲和，嘴角时常挂着和煦的笑意，待人接物也是谦逊有礼，颇有良善之风，心地善良之意。

现下已经到了如愿海，是分别返航之际，老船夫心里一直惦记着富贵的事情，先前觉得二位仙人不好说话，怕贸然出口惹恼了他们，便按捺下来，但现在又突然救下了一位好说话的公子，而且还没有让他们付钱就在船上落脚，成了他们休息的处所，想来提出一个请求，也没有多不便。

老船夫便走了上去，鞠了一躬，开门见山道：“这位公子，能不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就是去如愿海杀半妖的话，能不能放一个叫做富贵的小半妖一命？像仙人您这样骨骼清奇、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件事应该不是难事……”他的语气掐着恳求的调子，但是说话语速很快，根本没有人叫停的余地。

容城把袖子翻了下来，遮住绷带，闻了闻透过来的药味，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看了一眼楚长明，又听见眼前站着的六旬老汉语气渐微，这才笑着接话道：“老人家，你可错啦。我可不是什么仙人。你后面二位才是呢。”说完，笑嘻嘻地友好地看着老船夫，足见诚恳。

老船夫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期望落了空，失落之余眼中不免多了些对容城的鄙夷，嘴上说：“啊？对不住对不住！”心里却想：“你不早说！白费我一番功夫！”顿时把目光看向了楚长明他们，琢磨着该开个什么话题，让这两个人不好拒绝。

容城像是没有看见老船夫那显而易见的鄙薄神色似的，任旧是笑盈盈的，只是目光越过老船夫看向了楚长明，和他目光对视，安慰老船夫说：“没事的，等我去和他们说一说，如果能成我就告诉你，如果不能成我也告诉你，不会让你久等的。你和其他人先下去吧。我好和他们说说话。”

老船夫心想就让你试一试，看着天色不早了，叫着大伙去后面做饭去了。

甲板上只剩下三个人。

容城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坐着，他本来想让位子给楚长明，但又猛地想起还有别人在场，便去里面搬了个凳子出来。没等楚长明跟上去，奉已白已经先他一步去里面取出一把椅子了。楚长明就去后面拿了三个瓷碗、茶叶、一壶热水。

楚长明坐在中间，奉已白和容城没什么话说，也只是在凡间多次见过这位公子的书画和诗词罢了，这也是因为对方才学之高，如果没记错的话，庄主厅堂里两边挂着的就是容城的字画。因为楚长明，他倒是也知道眼前这个凡人估计就是五年前被楚长明治好眼睛的那个人，如今阔别五年，二人应该很想叙旧，他想听听楚长明会说什么，便默不作声充当空气地坐在一边。

此刻也算是多余的人都走光了，容城朝奉已白使眼色，但对方好像没看到，他心里无奈，但也知道不应该赶人家走，这是别人的自由，便把这事抛在一边，先前那股子初见楚长明的惊喜劲就压不住了，眼睛里闪闪发亮，神采奕奕，看着楚长明，仿佛和他有着说不完、说不尽的话，似乎每一件细小的细节都能拿出来说一说，翻来覆去地说，也不会感到疲倦。

他乍见旧友，偶遇故人，亲切加倍地在心里蔓延，但他只轻轻地叫了一句：“真的是你呀！”

楚长明不禁莞尔，点点头，正色道：“对。是我。”

容城脸颊上笑出一个小酒窝。

他转而低了头，看着手中的茶碗，里面的茶水晃动着，把周遭一切都倒映了进去，似乎外面的世界也跟着颤起来，船在水面的晃晃悠悠的，像一曲舒缓的旋律，他的声音是浸满喜悦的毛巾，微微一拧，都能洒下水珠来，“哎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啦。不过要是说起来，我最想说的就是感谢吧。”

容城偏头，满眼笑意，语气庄重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治好了我的眼睛。”

楚长明说：“你这句话，五年前我已经听了好多遍了。”

“再多听一遍嘛。”容城把茶水放在一边，双手交叉着，找到了话题，而且转头就能看见楚长明认真聆听的模样，便一点都不想耽搁，他觉得喝茶的功夫都没有了。明明是取来用来增添氛围的器皿，容城此刻却恼怒它是不是有破坏他们二人之间氛围的企图。

“你知道吗？”这句话通常作为接下来滔滔不绝的话语的开端，他努力让语气生动活泼，妙趣横生，斟酌词句，他喜欢和楚长明明明是久别重逢却依旧像天天都在见面一样的舒适感，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把它无端毁坏，他喜欢楚长明淡然不惊不喜的神情，又那么认真美好，仿佛他们只分别了五天，用不着那份夸张的惊喜一样的感觉。

“这五年来，我游历了好多好多地方。看遍了青山绿水，世间美景，真得太神奇了！真的！你别不信！你知道吗？在五年前，我常听别人说这个世界怎么这么美，但我没有当回事，因为我见到的都是黑暗，我从没有见过文字和音乐里所描摹的太阳的金色，天空的蓝，世界在我面前就是漆黑一片，我当然不知道它们有多漂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