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41当蜗牛爬满我的身体7

不用去细细想象那个画面,陆艾身上已经汗毛耸立。

“继续。”

“我们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梦泡很可怕，而陆陆续续地，我们也在其他人的身上发现了蜗牛。所有人都开始有些恐慌,但是在第一天还能抑制住自己。”

“但是事情在第二天，就完全失控了。”

陆艾问：“是出现了叶子说的污染？”

“对, 第二天起来,我们看到的所有同伴都不再是正常的人。虽然还保持着人的身体和四肢，但是头上长着两根触角，触角上有眼睛。”

陆艾头皮发麻，她几乎能够想象，第二天夜里,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队友长出了两根触角,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一定会认为自己的同伙变成了怪物,说不定混乱之间还会互相攻击。

“你们看自己呢？是怪物还是正常人？”

“看自己是正常人。”宋浩歌解释道,“你能想象那个慌乱的场景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同伴们都被感染并且变异成了怪物,只有自己是人类。这样的情况下,杀戮就开始了，我们为了自保，开始设法杀死变成怪物的其他人。

他想到了当初叶子提出计划时首先就提出要隐瞒污染的表现,“叶子当初没对你说有关污染的事实，就是怕你也太过恐慌，导致计划不好进行。”

真的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猜到了一部分，与其把外人当成救命稻草，我们选择了定下骗人去探火车的计划。”

过去种种，就像是这个梦泡里一直不散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问出来了火车是他爸最后出现的时间点，但是由于之前第一个在船上死去的人，我们担心，是不是所有走出镇子的途径都是通向死亡。就在犹豫不决之时，渐渐飞突然说，他找来了外人的帮助。”

陆艾开始有点理解了这群人在昨天，为什么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都隐隐跟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

“什么意外？”

“我会先从闯入者的主观意识角度出发，因为想必你也发现了，这个梦泡里人的认知在被不断推翻。”

而陆艾只能逐条分析这一切，试图理清楚种种诡异的根源。

陆艾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报应啊，我猜应该很快就来了。只是我们错把报应认成了是馈赠。”宋浩歌没什么好为辩解的，他协助杀人了，虽然受害者不无辜，但是他也没有脱罪的借口。

宋浩歌微笑了一下，虽然陆艾看不见，“没问题。”

宋浩歌看她的反应，没有什么意外，他继续说完，“虽然你看上去也是个被感染的怪物，但是我们之前已经有跟这类怪物打交道的经验了，虽然内心诧异，但表面上叶子他们还是完美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你逃跑了，而子良选择了踏上火车。”

宋浩歌看着她在地上点来点去，就这么过了大概五分钟。

“当天，也就是前天，没有。”宋浩歌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但是昨天，出现了个意外。”

她伸手往自己额头上摸去。什么触角之类的东西都没摸到。

什么鬼？不是污染成怪物了吗？怎么这污染还会逆转的吗？

陆艾听完了事情的所有经过。这所有发生的事情远远比叶子一开始讲的版本要恐怖得多，且诡异得多。

“我的故事暂时讲完了，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第一层表象是叶子装出资深者的样子给陆艾分享情报，同时以道德绑架要求陆艾为团队做贡献。陆艾看破了这层表象，以为自己是在第二层，就是前者知道火车上有危险，故意坑她上火车。

那是既想坑人，又害怕陆艾是怪物才做出的举动。

“简单来说，就是先有一个强大的男人先发起了攻击，他杀了很多人，我们剩下的几个通过种种巧合才合力杀死了他。等我们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我们意外地发现，同伴在自己眼里，又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样子。”

宋浩歌点了下头，他就是对之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才来找陆艾的。

陆艾终于再次开口了，“我有了一点想法，不过我们先来从头理清这里发生的一切。”

陆艾后背一凉，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差点没能稳住自己的表情。

陆艾嫌弃地看了眼他软乎乎的手，“说话就说话，别举手。什么叫我是意外？你们不是早就知道有外人要来吗？”

“虽说是这样，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宋浩歌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吗？”

“意外，就是你。”宋浩歌伸出自己被衣服裹住的右手，指了指陆艾。

没想到，叶子他们其实是在第三层，我看出了你是个怪物，但是我不说，不仅不说我还要继续按照原计划坑你。

失去了咬东西的条件，陆艾只能用手在地上写写画画，来辅助自己思考。

“当时那个叫子良的没有提出异议？”陆艾问道。

陆艾知道他说的正是自己。

陆艾喉咙一紧,“你们一开始有多少人？”

她再次想咬自己的手指头，可惜手被衣服包住了。

陆艾紧锁眉头，意识到这里肯定不简单，“你先说完，我有问题再问你。”

“一群疯子！”她都感觉自己握不住刀柄，“你们就不怕有报应？”

“好，接下来的事其实叶子也说得差不多了，就是我们不再互相残杀，而是开始合作询问镇民，最后找到了梦主。梦主的愿望是真的，镇民和他们的口供也是真的。”

宋浩歌认真地道：“从昨天开始。你在我眼里，头上就有两根触角。”

宋浩歌惨淡地笑了下,“我们一开始来了18个人。18个啊,除了第一天死的那个,剩下的都是死于自相残杀，就剩下我们七个。你看到的人里，无论是亲自杀人还是协助杀人，总之，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陆艾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虽然之前杀死过梦主，但那是解决掉逝者的执念。而叶子这群人，是在真正地杀害活人。

陆艾平复了一下心情，“你继续说。”

这到底谁能想得到啊，陆艾心里发出惊呼。

“那么就从第一天说起，有人被镇长送上了来时的小船，但是很快就死了。从这件事里，你们一开始的其他17个闯入者自认为探索出来了两条有关梦泡的规律，或者说，得出了两个结论。”

陆艾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镇长大概率不是梦主，第二，闯入者大概率不能出这个小镇。”

宋浩歌没什么反应，这基本是公知信息。

“诡异的事情是从发现同伴身上有蜗牛开始，第二天同伴在自己的眼里变成了怪物。”陆艾简单总结，“这个时候，我猜，绝大多数的人心里认为自己找到了第三条规律，被蜗牛爬过的人有一部分会被污染成怪物。”

“目前为止都没问题。”

“这个结论涉及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眼见为实。我们等会在讲，”陆艾的手轻轻敲着地面，“我想，整个厮杀的过程肯定不是短时间完成的吧？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些所谓同伴变的怪物，其实有着人类的逻辑和思维方式，如果闭眼不看，好像跟普通人类没有区别？”

陆艾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到了伪装成查雅的怪物，还去帮她去镇长家借羊肉，火车站外的那个蜗牛头怪，还用人类的手臂给男孩递了纸巾。

虽然初次看到觉得恶心，但是冷静下来再回想，就会意识到这些怪物的行为非常奇怪。

宋浩歌的脸色有一丝扭曲，但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确实是这样。”

“这个时候，你们这群人的思想估计产生了差异。”陆艾说得很流畅，她在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当时的情形，“因为人的思维定式就是自己不会出问题，出问题的一定是其他人。所以估计大多数你的同伴会顺着第三个结论得出第四个。”

陆艾举起四根手指，“第四个结论：怪物还不知道自己是怪物，怪物以为自己是人。”

“但是，”陆艾加重了这个转折，“还有一些人没有陷入思维定式，他们可能会产生自我怀疑，从而推翻第三个结论，得出了第五个结论。”

如果有个怪物站在你面前，只要你闭上眼睛，你会发现这个人听上去像人类，思维方式像人类，举止也像人类，那你会不会怀疑，这个怪物其实就是人类？

“估计包括子良和你，都会猜想，是不是眼见并非为实？被污染的到底是同伴，还是我自己出现了幻觉？所以，你们的第五个结论是：被蜗牛爬过后，会出现幻觉，把所有人都看成蜗牛怪物。而实际上，你们杀的不是什么怪物，就是活人。”

宋浩歌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也被戳破了，只好承认，“没错，我当初也是有些这样的怀疑。”

“但是，这个想法只属于少部分人，随着你们眼里同伴都变成了正常人，这第五个结论只好被压在心里。”

宋浩歌想起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你想的很对，当时我只当是幻觉都消失了。无论所谓的污染是一种什么形式，至少它都在杀人之后烟消云散了。”

“看似是这样，总之，你们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的日子，但是随着新人的到来，这点平静也被打破了。”陆艾努力去回想昨天进入梦泡的时候，子良看向自己时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可惜她记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裹住了自己的脸。

她只好把自己代入子良的角度：“在子良眼中，一个新人，刚进梦泡没有十分钟的新人，怎么就会被感染变成怪物？于是被强行深埋在心里的第五个结论被翻了出来。他忍不住自我怀疑，到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认知扭曲，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早在陆艾刚接触梦泡的时候，就了解到梦泡有一种扭曲认知的力量，无论你在梦泡里受了多么离谱的伤，在外人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可以说，认知扭曲这个概念对所有的求生者都不算陌生。

“我猜，子良在自己心里下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第六个结论。那就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已经被深度污染成了不知道是怎样的鬼东西，但是，所有人的认知都被扭曲，你们把刚入梦泡的正常人当做不正常，而把像怪物一样的自己，当成了正常。”

陆艾并不是盲目猜测，实际上，在她不断地遇见怪物之后，她的心路历程也基本符合这个过程。

先是觉得查雅是怪物，后来又觉得怪物太像人。等到陆艾发现这个叫宋浩歌的怪物完全能和人一样交流，她也一度有片刻陷入自我怀疑。

听闻她的推断，宋浩歌的嗓子里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他好像在发出低吼，又好像在为自己敲响丧钟。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他突然猛地用手拍地，不顾形象地大笑，之前那副带着书生气的模样全然不见了，他这一个多月来内心惶恐不安又只能欺骗自己去相信粉饰的太平，此时几乎是要把内心的压抑全然宣泄出来。

等他平复了自己的笑声，他几乎已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此时抬起了脑袋，盯着陆艾说：“子良找到了真相，但是他不想面对，所以选择了自杀，对吗？那现在该我来面对属于我的真相了。告诉我，白陆。”

随着他嗓子深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声音，他伸手去解开了自己脸上的衣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艾看他想把脸上的手上的，还有上半身的衣服全部去掉，连忙举起了手里的刀，“您可千万别！别解衣服，一切好说！”

放过我的眼睛吧，求求了。

陆艾恨不得再次用刀威胁他停止动作。

还好宋浩歌没有强人所难，他只扯下了脑袋上的衣服，但即使是这样，这么大个蜗牛头还是让陆艾感到目眩。

“你先把衣服包上我们再好好说话。”

蜗牛头呆了两秒，刚刚好不容易涌现出来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现在被突然打了一下岔，一下子气势全无。

蜗牛头感到了陆艾的嫌弃，又看了眼对方手里锃亮的菜刀，只能伸手把衣服拿回来，默默系上了。

陆艾这才如实告诉他，“你现在可不是只有触角，而是从脖颈以上是个完整的蜗牛头，我刚刚看到你的嘴，也是蜗牛的嘴，正常该长牙齿的地方啥也没有，倒是舌头上布满了牙。你的四肢也看着软趴趴的。估计除了躯干和没有蜗牛壳之外，和蜗牛也没啥区别了。”

宋浩歌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有些想吐了。

他在想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么恶心的玩意儿，问题是他看他自己还完全正常。

真是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起鸡皮疙瘩。

陆艾也心生寒意，虽然她现在感觉自己是正常的，思维和身手也是正常水准，然而指不定她已经被污染异化了，但是她不知道。

可能她其实是在跟蜗牛交流思想，而对人类挥舞屠刀。

在这里，没有一个准则或者基线可以去进一步的判断是人还是非人，所谓的主观认知上的正常与否都不能确保，那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我所见，到底是不是真实？我所想，到底是不是我真正的想法？被污染的，是同伴还是我？是我的眼睛出现了幻觉？还是我的大脑在欺骗我自己？

这个混乱又诡谲的世界，一切都没有答案。

但是，越是这种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时候，越不能质疑自己。

我需要冷静地思考，不能陷入自我纠结。她对自己说。

陆艾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宋浩歌，越看越像个蜗牛，真的很令人难受，她呵斥道，“行了，别趴着了。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全部的真相，我还有问题问你呢。”

“还有什么好问的。”宋浩歌心如死灰地说，“没杀人之前，我们在同伴眼里还是只有触角，现在的异变程度都这么高了，我基本可以等死了。”

“当然有，我们至少要努力去理解污染和梦主的关联。”

白陆对自己说，要从诡异里剥离现实。

污染，异变，都不是现实世界的产物，这个梦泡里，现实的东西是什么？

是镇民。

“闯入者之间的混乱现在勉强理清楚了，你现在跟我仔细说说，你在不同阶段都接触到了哪些镇上的居民，他们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的形象？”

她的镇定也有一些感染到了宋浩歌，他开始皱眉回忆，“早在第一天的时候，我看镇长和其他几个店主，都还是正常人。第二天，污染开始后，我曾一度逃到一个偏僻的空屋子里躲避追杀，那段时间，我看到的居民都是头上长有触角，还有一个有蜗牛头，我以为他们都是怪物，就没太靠近。”

接着他说到了那次杀人，“杀完人后的第二天，我眼里的世界恢复正常。之后我接触到了镇长，还有祭司，所有人都是正常的，除了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在我眼里，就是一只蜗牛的完全体。”

“祭司？”陆艾暂时没管小男孩，而是对这个名称表达了关注。

她之前在查雅那里就听说过这个人。

且这个名字，听上去就跟什么邪神有关。

“对，这里之前家家户户靠捕鱼为生，因此一直信奉着什么海神。”他解释道，“祭司就是专门组织祭典的，在整个镇上都很有威信。只是后来小镇上大量现代的文化和科学产物涌入，祭司的地位也有些没落了。”

陆艾想到了最开始那个空屋子里摆在桌上却已经腐烂的水果，还有各家都空空如也的墙壁，想必是一种人们抛弃了海神的隐射。

整个故事不会是讲俗套的那种人类抛弃了自己的神明，神明一怒之下降下神罚吧？

陆艾随即否认了这个猜想，这个想法在梦泡里可能成立，但是在现实世界不存在啊，现实世界并没有真正的海神，只是以前的人类一种心愿的寄托罢了。

“讲讲那个小男孩，你们所有人看他都是一只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