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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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那天, 小区里五颜六色的彩灯挂满了树头,火树银花,笙歌四起。
电视机里是春晚的欢声笑语, 茶几伤里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年货,肖何蓉正坐在上清点。
卧室里,梁晚正专心致志地站在镜子前左比比,右画画, 慌乱中又有丝稳定。
同款不同色的两条裙子被她挑选了十多分钟了, 最后还是不满意,把两件都放下,去衣柜里找了个新衣服出来穿上。
试了三个口红色号, 一会儿觉得颜色淡点好, 一会儿又觉得新年要喜庆一些,拿不定注意。
等她化完妆换好衣服,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佝偻着背靠着沙发,一步步地往门口的挪动。
“别说今年这个春晚小品还挺好笑。”
“是比往年好看些。”
坐在沙发上的夫妻俩时不时地乐呵聊两句。
“早点回来!别让我逮你!”
“梁晚这丫头也不知道窝在卧室里什么呢,我去叫她出来。”
天寒地冻的暮夜里,冰冻的心脏似乎重新被灌入新鲜的热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一刻脉搏猛烈的跳动,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女人到门口对着空旷的楼梯道吼了一声。
他语气很淡,声音却大,隔得很远也能听见。
直到梁晚闻声转头过来看他,那一瞬间,彼此都不禁滞愣住了。
学妹说记录表只有个大概的老小区位置,不清楚是哪个单元哪层楼。
惊恐地转过头来,就瞧见一个长相明艳的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正一脸笑地望着他。
十六七的少年,修长的身影在那漫天大雪的黑夜里显得瘦削极了,他穿着看起来不太厚的羽绒服,锋利的轮廓临摹着一层清寒遥远的冷寂,被冻红了的鼻梁为他稍显了些血色。
她朝他跑过去前,还笑盈盈地回眸和老头挥手再见,语气却是别有一番的恶劣玩味:
谢程里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女孩看清是他后便莞尔笑了起来,连眸光都亮了几分。
这老头笑起来时,莫名让人背后一阵馊冷、头皮发麻。尤其是看着他现在盯着自己的模样,梁晚就想起他方才苟着背那副为老不尊的恶心相。
这两天一直在走亲戚,不然她早就抑制不住心情去找他了。
楼下巷子里亮灯的是一家花里胡哨理发店,门前闪着两柱三色转灯,烫着大波浪卷的半老徐娘正坐在电视机前嗑瓜子。
梁晚前天从柳苏苏那里拿到了谢程里的地址,还是拜托了一个有返校证明的学妹从年纪办公室的记录表里看到的。
老头本来还有些心虚,听着这名后狐疑地打量她几眼,问:“你找他干嘛?”
肖何蓉看了眼卧室,说着就打算起身过去。
光是那个片区就有够偏的,司机师傅看她一个小姑娘新年夜里打车来这么偏的地方时,还不放心地多问了两句。
肖女士这边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好家伙,那边把门都给她关上了。
老头连忙假模假样地收回刚才那副窥视入迷的表情,就听梁晚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认识谢程里吗?”
“老不死,小心眼睛被人挖。”
“梁晚。”
老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膛目结舌。
漆色的夜,冷降的温度仿佛凝成了一层寒冰,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桠。
肖何蓉手里正整理着才给梁实秋买的新衣服时,顿了顿手问:“老梁, 你那根黑色的皮带我昨天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朋友?这样想着那张包裹着骨头,满是褶皱的脸便堆积出笑容来。
却没想刚起身, 就看见女孩像一只猫似的在她眼皮子底下窜到玄关那里去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 只留下一句:“妈!我出去玩会儿!”
男人正喝茶, 轻抿了口, 正巧碰上电视机里观众的笑声, 他淡声回:“估计放哪儿给忘了,找不到就算了吧。”
“我是他朋友,找他玩儿!他住几栋几楼啊?”
梁晚开始也没想这么多,看到远离城市烟火时,才意识到这地有多偏,居然还有一久年不修的公交车站。
街道的风声不停呼啸,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各家各户都是阖家团圆的欢笑声。
冷清的天气,荒芜的巷口,少女明眸皓齿,每一分直达眼底的笑意都是从未有看到过的惊艳璀璨。
她原本还担心白来一趟,但到了之后发现这区虽然偏,但没几栋楼,绕来绕去也就那两三条破巷子。
川流不息的马路,张灯结彩的巷里。
看来是认识。
巷口的麻将馆里今天格外冷清,街坊邻居都回各家过年了。
正当他看得痴迷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大爷!”
她刚想出言,就刹然听见身后的唤声。
老头被吓得下意识地抖擞了一下,年岁大了经不住吓,差点没站稳。
满是脏污狼藉的墙道,瘦弱靡痿的老头偷窥着女人腿根的风光。
高高的路杆,堆耸着连日来的积雪。
少女小跑过去,没两口就喘上了气,两颊透着淡淡的绯红。
谢程里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她停到自己面前。
巷道的末口是老头恼怒成羞后的辱骂声,渐渐的,越来越弱。
雪不大不小地下着,飘飘零零,一丝丝,一点点,落在两人的肩头,发间。
路灯下的昏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