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06:19
路灯下, 夜雾将镜面完全笼罩住,雨水冲洗过后,留下花斑晕开的痕迹, 好不模糊。
三月的凛冬末,风吹得脸如刀割。
淋过雨后的衣服湿漉漉地紧贴着身躯,风一吹,浑身上下都好似僵了一般, 僵得连呼吸都滞缓住了。
披散的头发垂下来, 女人狼狈至极。
脱掉衣物后,冷得抖擞,直到头顶上的热水滚滚往下流时, 她才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雾气不断腾空, 整个浴室都好似充斥着白烟。
梁晚抬头,任凭热水在脸上不断冲洗,可片刻前下车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目光停留在那把镌秀着花纹伞上, 只听他淡淡道:“陈季的。”
伞是陈季的,人也是陈季的。
······
一小时后,女人才从浴室里出来, 望着窗外的雨夜发了会儿呆才回到房间。
不过她没设置可见时间,梁晚百无聊赖地翻刷着屏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看到什么,又或者是要求证什么。
陈季发的动态不算多,大多数都是转发一些有关公司的品牌宣传。
一直到一条三个月前的记录,是一张图片。
一时间,梁晚忙得几乎住在了律所。而且她住在郊区,来回本就不方便,以至于常常凌晨才到家,睡不够两三个小时,便又要起床赶早地铁。
看上去太过疲惫,加上了昨晚淋了雨,她有些感冒,说话时带着鼻腔声。
交接到手的是堆山般的材料,复杂冗多,需要她一件件仔细看完,再做整理细化交给孙律。她手里头还有赵女士的官司,这是最赶紧的,半个月后开庭,即在眼前。
梁晚抽纸捂着打了个喷嚏后,又将口罩戴上,回:“淋了点雨。”
手机页面还停留陈季的朋友圈页面,她看了眼,快速退出页面后便看见了凌晨三点多,黎之行发来的消息:【2-1-5086,取件码,有空拿一下】
梁晚这边刚接下道谢,办公室里就走出一个身形瘦柴,短脸长眼的男人,戴着副无边眼镜,一脸精明。
在桓伦待久了都默认一种常识,被领导单独叫,准没好事。
地点在瑞士,雪景,穿着滑雪服。
梁晚发现,自从柳苏苏跟杨凯在一起之后,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风范,哪儿像以前那个背着画板到处高喊自由的人。年岁上去,人也变得越来越唠叨。
这些年,他隔三岔五地就给她和柳苏苏寄东西,小到生活用品,大到名牌包名牌鞋。
料想没错,梁晚进去后,唐江堂便指着一叠资料跟她说:“孙律的助理下个月要开始休产假,人员紧张挪不开手,只好你临时去顶一下。”
她回了个“嗯”字,起床时用力地眨了眨眼,有些痛。
于是那天中午,柳苏苏就从家里炖好了养胃汤,送到梁晚律所里。
柳苏苏甚至都能想到梁晚忙起来不要命的样子,饭不吃,水不喝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饿痛了,她撑不过就吃片胃药顶着。
哪怕不是正脸,梁晚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谢程里的背影。
唐江堂嘱咐好事项之后,就让梁晚抱着资料出去了。
睡晚了来不及收拾,随便梳洗后干脆戴了口罩上班。
两个人坐电梯找了个天台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聊着近况。
这人叫唐江堂,桓伦的合伙人之一。
前段时间她住梁晚家里,还能时常监督着,果真这一走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昨天明明走的时候都还挺精神的,今儿看着萎靡不少。
她拿过手机,不知怎么的, 鬼迷心窍就点开那条有着红点的好友同意消息框。女人的手指在陈季的头像框处顿了两秒,随后还是点开了, 再顺势进了朋友圈。
“最近换季,感冒的人都多。对了,我老公昨天还给我买了点感冒药备着,你拿两包去冲……”女人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将药拿出递给梁晚。
梁晚和张蕾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疑色。
第二天起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昨夜眼睛看久了,睡醒了发酸得厉害。
他看了眼梁晚的方向,随后抬手敲了敲窗:“梁晚,进来一下。”
有次柳苏苏来她家,没见着她人,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梁晚已经在律所熬了两个大夜了。她本来作息三餐就不规律,哪儿禁得住这样熬。
柳苏苏来的时间正好是梁晚最忙的时候,不过她用保温饭盒装着,等了一两个小时也没凉。
免不得坐她旁边的张律见状后多问了两句:“你这是昨天请假干什么了?”
坐下来之后,嘱咐她好好吃饭的话就没落下过。
进桓伦的这些年,她的勤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学历却是一道硬伤,她复读两年考上的211,与清一色的京法毕业的研究生、硕博相比,显得太过平平无奇。所以律所用她的原则也就是:哪里需要砖就往哪里搬。
夜半三更,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半点睡意都没有, 拉开窗帘,依稀能看见城市夜景耀眼光彩,亮得眼睛些许不适。
反正她一天清闲无事,住得也离他们律所不远,要是梁晚有这个需求,她还真能天天给送饭来。
“我跟你说,你真得好好注意了,就杨凯那姨妈,上个月单位组织体检,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胃癌晚期了,平时压根没发觉。”柳苏苏翘着腿,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着。
图片里的两人都没露出正脸,只见男人蹲身帮她整理调试滑雪鞋。
这些年她工作得不要命,像个狂魔,从前读书的时候,倒从来没发现她身上这韧劲儿,就像是为了工作而工作一样,生怕自己多活两年一样。
最不凑巧的是,她原本计划回宣城一趟的,只能看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点时间赶回去了。
照镜子时才愣住,眼白泛起了红血丝,连着眼下一圈都是青黑。
梁晚夹了块山药细嚼,“这么严重?还能治吗?”
“早点发现还有可能,这都晚期了,无非花钱拖时间了。”
说着,女人就伸指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真得多注意,不是我吓你,你看看这些年的癌症上升率。”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婆,你们家杨凯平时在家受得了你这么天天在耳边念吗?”
“受不了也得受着。”柳苏苏一脸傲娇地挑眉。
聊着聊着,梁晚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柳苏苏,轻声开口问:“对了,我下月要回一趟宣城,你要不要一起······”
见面前的人没有回话,她便解释道:“钱叔跟我说,钱姨最近腰椎不太好,我想着回去看看。”
而且黎之行生日也在下个月。
梁晚没将这话说出口,但柳苏苏自己也想到了。
当年,黎之行断联之后,梁晚家里出事,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柳苏苏再回学校的时候,只知道梁晚休学了。
其间缘由,至今她也不知道,一是不敢问,二来问了梁晚也不会说。
最后那年高考,只有她一个人考了华艺,来了京市。
直到第二年暑假回到宣城,才知道梁晚休学一年后,转校复读了。
至于黎之行,也就是柳苏苏刚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她和杨凯在一起两三个月的样子,忽然有一天,三人群里蒙了灰的那个人,时隔五年,说自己回来了,问大家要不要找个时间聚一聚。
走的时候潇洒,几年没个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回来就想起还有她们了,让人又气又好笑,反正估计也没觉得她们有多重要就是了。
柳苏苏看了消息没回,梁晚只说自己和柳苏苏都在京市,以后要有机会回宣城再聚。
以后、有机会,两个词似乎就是成年最委婉的拒辞。
但偏偏是黎之行这个人,这么多年了,没变的也只有他那个头脑简单,直来直去的性子了。
当天晚上就买了机票飞来京市,非要拉着梁晚约上柳苏苏去吃饭。
梁晚总是感叹,黎之行这人真的很逗,明明对他心里还有气,却没几句就能被他这种性子给豁然。
但仔细想想,每个人都有想要藏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