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06:19
梁晚回来的时候, 护士小姐正弯身细心地和柳苏苏沟通着注意事项。
干净透明的窗前,男人一身整洁的白大褂,不苟言笑的五官轮廓透出丝丝寒意, 就连胸`前的牌号也是严谨入微。
他目光紧锁在电脑屏幕上,指尖不断翻滚着鼠标往下,半点没注意到她再次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梁晚提着装满药的袋子,缓缓走近, 直到柳苏苏出声唤她时, 她才收回视线,停下脚步。
“谢医生手很稳,拆的时候一点都不疼。”柳苏苏脸上的笑意扬起道。
梁晚微微颔首, 却并没有回话, 只是心下不经意地抬起眼眸再次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想他好似也听见了柳苏苏的话,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正好对上视线。
一时,身旁的声音好似隔绝在耳外。
玻璃窗户外折射进来的光线,一瞬耀得人眼睛有些模糊, 却并不想伸手去挡住那片刻的暖意。
“晚晚, 走了。”
直到柳苏苏去拉了拉她衣袖, 梁晚才迟缓地收回视线。
偏他这样半点不分心的神色,叫人一时拿捏不住心绪。
“麻烦了。”她揽过碎发,抬头淡笑,“谢医生。”
面前那人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这句话,空气一时寂静了好几秒后,他才迈开步子,领着她去。
梁晚差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好久都没应声,身旁轮椅上的柳苏苏倒是主动替她回了话:“当然可以。”说着,女人便极有眼力劲地示意护士:“护士小姐,麻烦你推我出去一下呢。”
静和的周遭,空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味,纯洁的纱窗布幔,视线里的每一寸都被这皎洁之下的幽深缓缓侵占,还不知所觉。
快晌午的点,吃饭的时间,比起早上排队打堆的场景,医院的走廊的清净了不少。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背,顺带收回了视线。
除了她自己怔了两秒之外, 连柳苏苏都惊诧地转过头去看向谢程里,眼神里尽是不解。
只有梁晚自己知道, 怔住的那两秒里,她掌心收紧的程度。
谢程里徐徐走过去,停在梁晚的一臂之远。
眸光扫过她的侧脸,语气是一贯的漠然,却没有冷意,问道:“敷过?”
梁晚连跟上他的脚步,“来了。”
柳苏苏也不知道被护士小姐推到了哪儿去,梁晚出来时扫视了周围,都没有寻到她的身影。
她转身,看向他。
折转过两趟电梯,再走过长长的走廊,医院的角落好似都大差不差地长得一样。
他语气顿了顿,解释道:“有个病人遇到了些法律上的问题,想跟你咨询。”
护士小姐也不免眼神在他们三人之间流连,听着柳苏苏的话语之后才过来推她离开。
手背甚至滚烫地有些微微出汗。
男人的大掌轻触在她手背旁,挪开了分毫,足够他看清。
男人笔直地站着光里,松雪墨冰,不过如此。
梁晚紧了紧掌心,缓缓垂下头,低语呢喃,“那就好。”
话落,她便推动柳苏苏坐着的轮椅朝外走。
不至于吧,他只是拦了下,况且她才是受害者。
头顶上方溢出浅浅碎碎的一声笑意,并不明显,梁晚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就又听他说:“不是。”
长发随着偏头的弧度从肩上往前落, 遮荫住了女人的侧脸。
“昨天不是说免费帮我打官司?”谢程里道。
她话刚说完,下一秒,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她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僵住了,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能留一下吗?”他出声询问。
刚转过一个转角,就是病房,老远就能尽头那边的哭嚎拉扯声音。
清冽的嗓音带着两分独有的低沉。
等她们出去后,便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梁晚不经伸手,指尖触碰到昨日被打的痛处,眼睫轻颤,“用鸡蛋滚了一圈。”
直到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当时说要帮他打官司的话只是玩笑,难道还真能一语成谶。
那样的视线明明该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可是看他这样一丝不苟的神情时,又似是一团火在灼烧着。
梁晚心惊了两秒,忍不住问道:“她真要告你?”
“梁晚。”
连梁晚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问这话的声量都大了不止一个维度,掩不住的焦急。
见身后人没有跟上,谢程里转过身看她。
谢程里忽然叫住了她。
“你让我留下是······”梁晚迟缓地开口。
病床推动的滚轮在地面不断摩攃推拉。
梁晚的视线循着声音看过去,还未寻着那声音源头,老远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面尘灰地半跪着跑了过来,到谢程里面前才停下。
那跪在瓷砖上赫然响起的声音光是听着,都仿佛能感觉到那痛感。
梁晚见到这样的场景,顿时有些茫然无措。
沟壑纵横的脸上,还沾染着灰黑的泥土,头顶上的工地帽早已经七歪八斜,与眼下的泪水混杂在一起,男人毫无尊严地跪在谢程里的脚下,双手合十不断在空中挥着,语气满是诚恳的祈求,“谢医生,再救救,我们不放弃治疗!”说着,男人那脏灰的手就紧抓着谢程里干净的白褂衣,声音因为哭腔而有些哽咽:
“之前不是说凑齐钱就能治的吗?等等我,再等等······”
“她才那么小,我女儿才十六岁啊,她考上高中后都还没有去上过一天的学······我求求你了,再救救,我真的马上就凑齐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莫过于是这世间最悲哀又无奈的事。
工地帽从男人的脑袋上掉滑一半,看上去滑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