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06:19
南方的初夏, 感知触梦似乎比京市更加明显一切,蝉鸣已经宣洒在枝头叶脉之中,青石板上的苔草布满朝露, 清爽又微燥融合得恰到好处。
肖何蓉的墓是在九渺山的半山腰上,那儿人少,安静。
周淑梅当初选这个地儿的时候,梁晚也是觉得肖何蓉会喜欢的。
就是清晨的露水太重, 走上山路的时候容易打滑, 梁晚总怕两个长辈没看准路给摔了,就搀扶得越发仔细。
“去,给你妈上柱香。”周淑梅拍了拍梁晚的手。
梁晚微微点了点头, 走近了, 便将墓碑上女人莞笑的面容毫无遗漏地尽收眼底。
说起来,这张照片还是肖何蓉在世的时候,自己去照的, 只是那时梁晚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梁晚将白色的菊花束放在墓前。她其实并不知道肖何蓉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所以只能买菊花, 选白色。
可母亲却能事无巨细, 记得她爱好的吃食、颜色、花种、宠物……
有时候想想, 她这个女儿做的真挺不称职的。
梁晚回家的时间虽然少,但是老两口也想得开,总不能她一有时间,就都她陪着自己。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敲门说了句:
“行哥!有人找!”
“这地儿啊,有一说一啊,还行吧。”
后来在俱乐部里边做事的人也都清楚了,他们家老板压根没想着靠这个挣钱,只是随便养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什儿而已。
梁晚进来的时候就环顾了下周围,不说冰沙沙发这些都有,居然还有个小厨房和浴室,软硬设施齐全,这是拿这地儿当家住下了啊。
对方也识趣地连声求饶:“行哥!行哥!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
他顺手拿过来打开一看,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发来好友申请,他直接退出没管。
休息室里,黎之行正拿着遥控器换台,无所事事地嗦着桶装泡面,手机铃声正好响一声。
站黎之行身边的兄弟满脸深意地打趣了一句:“难怪不让我给呢,敢情哥你这早就有后手了啊。”
“是啊,不说这些了。”周淑梅侧脸,抬手拭掉眼角的泪。
“可把你能的。”
黎之行无语地斜他一眼,“我姐。”说完,他就起身了。
“妈, 我来看你了。”她垂着眼,憋忍着哭腔,却不敢再抬头与照片中那熟悉的面容对视。
那人半信半疑地挠头,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梁晚,嘀咕道:“真姐还是假姐啊?”
*
黎之行回宣城后,开了家篮球俱乐部,不大不小,谈不山多么用心经营,在当地也没什么名气,好像只是在当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周淑梅站在原地,直到看见车身完全消失在小区的路口处后,她才转身上楼。
“下雨了,开车注意安全。”周淑梅递伞给她时,嘱咐道。
男人笑着跟上去,“马上就去!只是咱姐要喝点什么?”
等人走后,两人才不疾不徐地坐下聊天。
梁晚含笑:“白水就好。”
“嗯,外面冷,您进去吧,我走了。”梁晚接过伞撑开,和周淑梅挥手过后就上车了。
不容他多想,就听黎之行使唤了句:“还不给你姐倒杯水去。”
“怎么说?”黎之行看着她扫视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略显傲娇。
本以为是个晴朗的初夏清晨,却不想就在他们一行人下山的功夫里,转眼就飘起了零落小雨,风势也渐渐大了起来。
云起云涌,瞬息万变。
梁晚不免轻摇了摇头,他倒是还管得这么贴细。
身后的周淑梅缓缓轻拍着她的背, 看着肖何蓉的照片,深深长叹了口气, 却也是忍不住情绪:“你呀,怎么这么想不开,养这么个好女儿,半点福气没享到,这下子全送给我们老两口了,可有得你后悔。”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敢忘记肖何蓉是怎么去世的。
他刚准备调大点电视音量的时候,身后的伙计就贼眉鼠眼地凑上前来,笑嘻嘻地说:
“行哥,同意一下吧,这妹妹都找我好几次了。”
说着,黎之行就做个抬手的动作,却没打下去,只是用力地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往下带了带。
“哎,你这儿租金多少一个月啊,我看你这人不多啊,能供养走?”梁晚疑问。
“要温的。”黎之行临了补了句。
黎之行松手后,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见门外的人将梁晚往休息室里领了。
钱叔知道梁晚下午要去找宣城的老朋友叙旧,怕她淋雨不方便,开车到家后,还特意将车钥匙给梁晚。
梁晚笑出声,“什么怎么说?”
黎之行手底下的伙计岁数都不太,二十岁左右,像是没进过社会一样,稚气未脱,说起话的模样也挺好笑的。
黎之行看着挺没心没肺,二不挂五的一人,却总给看客一种莫名其妙的故事沧桑感,只是黎之行从没有提过,其他人就没开口问。
“你再把老子联系方式给别人,削你信不信?”男人语气戏谑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认真。
朝霞的光辉绽放在云层之中,山间的芦苇随着那金灿映红的初光不停浪动,柔软又蕴发着劲劲有力的喷薄,更像是怀抱般的温暖。
站在一旁的钱叔劝道:“说这些干嘛。”
来这家俱乐部的人一般都是学生,人也不多,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在亏损钱。一开始做事的人都还挺担心迟早关门,不过偏偏老板不在乎。
黎之行无所谓地抬了抬肩,“养不死就行。”
两人正说着,刚才去倒水的人就回来了。
他规规矩矩地将水递给梁晚后,对黎之行说:
“行哥,外头来了上次那群人,老顾客了,他们今天缺几个,让你给个面子,去顶一下。”
“不去,说我没空。”黎之行一口就拒绝了。
男人听着这话明显有些不太好做,站在原地略显为难的样子,只好将求助的人目光看向梁晚,希望她能帮忙支支招,劝一下。
毕竟外头的人确实是常来,是俱乐部为数不多的固定收入来源,而且人还平时经常跟行哥和俱乐部里的人聊上个几句。
虽然知道黎之行很少跟人一起打球,但是他也的确见过行哥打球的,又不是不会。
人都难得一次开口,就给个面子呗。
梁晚自然是看到了他的求助眼神,思索了几秒,再看向黎之行那明显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给色的臭脸,只好跟着娓劝了句:“去呗,说着我好久也没看你打球了,给个机会让我再睹风采。”
听着梁晚这么说话,他倒是还上劲儿了,勾着唇欠欠地来一句:“求我啊。”
梁晚冷“呵”一声,在伙计的惊异眼神之中,呛道:“别给脸不要脸。”
平时哪儿见过黎之行这么听话的一面,他就没服过什么人好吧。
黎之行最后还是同意了,没驳了外面那群老顾客的面,也没驳了她的面。
梁晚站在球场外面一圈,认真地看着里面的赛况。
有感感慨,他打球不像以前那么猛,手底下有了很多分寸,不再那么横冲直撞,梁晚看着都忽然有点不太熟悉这样的黎之行。
印象中,他是那个意气风发,没头没脑的青头,脾气上来,球场上跟人撞一下就能摔球的那种阵仗,如今看他这么谦让,倒还有点不习惯。
“晚姐,你说话还真有量。”男人听见黎之行刚才这么叫她,就也跟着这么叫了。
看他夸张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梁晚有些疑惑,问:“他平时不打球?”
被问到的人一时没回答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少打吧,不过他都一个人打,有时候两个兄弟偶尔叫他一次,他也来,人少就来。”
几场过去,场上从最开始的气势汹汹慢慢转变成温水煮青蛙的暗暗较量。
只有梁晚注意到,那个临时被拉来凑位的人,此时正气喘吁吁地扶着双膝,站在人群的末尾。
室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乌云浓浓地低垂在城市的上空,雨伴雷鸣,颇有夏日独有的阵阵轰隆。
俱乐部里的人渐渐散去,刚还哐哐作响的场地此时安静得略显压抑。
两人并肩站在一楼的阳台边上,风雨斜斜地吹洒着,溢了进来,敲打在黎之行的胳膊上,冰冰凉,雨棚上哗啦哗啦的声音格外醒耳。
梁晚拢了拢搭在自己肩上的外衣,黎之行刚给她披上的,怕她冷。
主要是她这人,最经不住感冒发烧的了。
静谧的气氛,一时谁也没有打破。
梁晚滞愣看着他,想出了神。而他也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发神。
直到他将手里的那瓶啤酒罐快要灌完的时候,才她冷不丁地开口问:
“黎之行,你腰上那条疤什么时候有的?”
她刚不小心看见了,他换球衣的时候。
是一条沿着肋下长达十几厘米的疤痕。
“不打算告诉我吗?”见他不说话,梁晚继续问了句,语气与方才说笑的意味截然不同。
听着,他侧身看向她,手里握着啤酒罐的力度紧了两分,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罐身。
反问道:“那你呢。”
梁晚怔住。
他“呵”笑了一声,对视时,彼此几乎将眼底隐藏的幽深看穿。
“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戴这破手表是为了遮什么。”
许久,梁晚都没说出话来。
他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滑落的外衣,“别问了。”
女人唇角是若有似无的涩笑,应了声:“行,不说了。”
片刻无言之间,不知不觉,那一箱啤酒罐都快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