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面獠牙

快要看见上国的海岸线了，为了庆祝，曼度国国主一阐提开始教狗吹葫芦丝。

国主身边的侍从短短风就劝国主收手：“您把这只叭儿狗往死里教，它也学不会，还不如就此罢手，放过彼此。”

一阐提闻言，将视线从惆怅的叭儿狗身上，转向了碧波万顷的海面。

“不过是想让它在仙师面前露个脸，它吠，你们也吠。”一阐提淡淡地说道，“罢了，不谷（1）听劝。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

对于自家国主突如其来的文雅，短短风不大习惯，挠挠头应付了一句阿弥陀佛。

“那您在求娶上国仙师这件事上，怎么就那么那么那么地不听劝呢？”

一阐提从短短风三个那么里，听出了无限的不解与疑惑。他蹲下`身，把葫芦丝从叭儿狗的嘴里夺出来。

“因为……”一阐提望着转腾初上海面的冰轮，眼神憧憬，“仙师是不谷长久以来的一个梦，认真追求梦想的不谷，你不觉得很迷人吗？”

对于四年来，国主契而不舍地向天朝上国求娶太真仙师，却屡遭拒绝这件事，短短风实在无法理解，就像他也不理解国主为何执意要自称“不谷”一样。

“小底不懂。”短短风原本是中原人，此时看着国主这两个月被海风吹的黢黑的脸，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小底估摸着，圣上是不会同意的。”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崔万鼓。

“圣上对你还有嘉奖，可见龙颜大悦。”沈穆漫不经心地接口。

就像天地间仅此一只的青鸾鸟一般，仙师就是上国百姓心目中的神女、菩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去海外小国的。

仙师是天朝上国的公主。

短短风想到这里，不由地扼腕叹息。

沈穆道了一声不必了，“回府换衣。”

哪怕曼度国国主身怀大小乘佛法真经，载了一船的珍稀至宝，甚至还有吃一颗就可延年益寿的长生不老药。

“那可不！我进殿时，圣上正叫阮中官去瑶光殿传召，还说叫公主睡醒了来，不着急。话音里疼惜的紧。”

而神都紫微宫里，百骑司指挥沈穆静倚在乾阳殿的廊庑下，胧明的夜天照出他的侧影，有种孤桀的气象。

这艘满载着珍稀至宝的船，快要到达上国了，曼度国国主一阐提心情激荡，上国物华天宝，洛阳水席好吃到爆，他能从开花一直吃到败叶！一阐提吃着干巴巴的香蕉饭，一边美滋滋地学习着上国的语言，期盼着上岸的那一天。

“成啊。”沈穆一笑，“砍头剥皮，夜行千里，抓捕细作，昼夜不息。你看看你爱干哪一样？”

崔万鼓看了看沈穆干了大半的衣衫，哦了一声，爽朗道，“好在捉到了神物，不辱使命。圣上还赏了小弟两只金元宝，回去我要供在祖宗牌位前——”

崔万鼓闲散说着话，想了想又道，“还是百骑司的差使有意思，瑶光殿说闯就闯，不如我跟着你干得了——成日里巡逻宫城，委实枯燥。”

“沈帅不回府是为什么？”崔万鼓撞撞他的肩，自说自话，“看到没有？五官灵台郎（2）全进去了，这神物算是捉对了。”

国主放弃了文雅，骂骂咧咧地训狗去了，短短风尴尬地把视线移到了天尽头的海岸线。

一阐提斜睨着短短风，握紧了拳头，“假如上国大皇帝不同意，我就吊死在神都洛阳的城门口，让普天下都来看看，他是怎么欺负睦邻小国的。”

四年了，月亮盈缺四十八次，神都紫微城里的千叶牡丹，每年要开二十日，四年算下来，他足足缺席了八十回。

他像是在等什么，眉宇之间却极为放松，须臾之后，千牛卫中郎将崔万鼓昂首阔步地出来，见他还候在此地，难免有些讶异。

那也是不行的吧。短短风悲哀地望着地平线上的一抹蟹壳青，那是东方欲晓的颜色，也是他的故乡所在。

沈穆嗯了一声，随着他的脚步向前去，崔万鼓惊喜地说道：“沈帅原来是在等小弟？真叫我受宠若惊。怎么样，嘉御门外吃鳝鱼包子去？小弟请客。”

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踮起了脚远眺，却在胧明夜天的尽头看到了什么，慌得扶住了沈穆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