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明月直入
风大雨急, 沈穆的话被扑面而来的暴雨,以及刮耳而过的风吹散,再落进公主的耳朵里, 就只剩下零落的几个词了。
“名正言顺?什么名正言顺?”她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睫盖在眼睛上,“我后悔了,不该同你共骑一匹马——这雨好大啊!”
沈穆便低头看她, 公主打小恐怕也没遭过这般罪:湿淋淋的头发, 被雨洗刷的苍白的脸,以及一双被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看上去纤弱狼狈。
他的心向下重重一沉, 也没在想自己那句散落在风雨里的话, 只一手将她压进怀中,一手执缰纵马往金吾狱的方向急行而去。
好在路程并不算远,白马矫健, 一两息的功夫,便已到得金吾狱狱前。
狱前的守卫见有一人一马破开风雨而来,匀速认清来人身份后, 便开启了大门, 沈穆纵马踏了进去, 一路驶进了中庭, 在自己平日里休憩的厅堂门前下马。
公主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沈穆抱着下了马,安放在了屏风后的罗汉榻上,旋即又闪了出去。
李仙芽冷的瑟瑟发抖, 只将湿透了的鞋袜除去,缩上了榻, 又脱下外衫,只余了素白的里衣——纵然湿透了,也不能再脱了。
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晴眉,室中静悄悄,唯有沥沥的雨声回应她,方才意识到晴眉并没有跟来。
公主就半起了身,扶着屏风向外探头,好在下一刻便看见沈穆高大的身影从廊下闪出来,手里捧了一叠宽大的白棉巾。
“这里是牢狱,一定有很多魂灵游来荡去,我怎么忘了这个。”李仙芽懊恼地说着,在他的手臂上悄悄抬起了眼睫,“我就应该在九州池里看雨,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公主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吓得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抱住了沈穆的手臂,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上头。
“你这里没有女使仆妇么?”
管良剑在廊下领了命,偷偷看一眼,屏风露出素白一角,指挥的手臂上垂着一蓬乌发,嘴角就有了细微的笑意。
沈穆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笑意,又道:“将十二名花案的卷宗取来,仔细护着,切莫打湿。”
管良剑领命而去了,沈穆拍拍公主的肩道,“即便停止审案,夜里难免还有鬼哭神嚎——”
他在纱制屏风前顿足,看见公主把下巴架在了屏风上,面庞白净,眼睛鼻头都湿漉漉,可怜巴巴的样子,恍如被捡回来的一只小兽。
李仙芽打了个哆嗦,回应了他的问话,看他的手在薰笼上烘烤着,像一泊静水。
“眼下再回去不能,公主可怕?”
“厝厝是厝厝,你是你。”沈穆见她蜷缩在棉巾里,小而尖的下巴抵在那一片白上,有如玉的质感,“冷吗?”
沈穆知道她怕,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公主的头发,接着高声唤了一声管良剑。
“这是什么瘆人的声音?”
“好冷——”公主在屏风上磕磕下巴,“九州池下雨的时候,总见厝厝去踩雨逮小蟾蜍,在亭子里打滚,我还以为淋雨是多有趣的事,不曾想真正淋雨了,才知道有多狼狈。”
“这里是提审犯人的地方。”沈穆的手热了,从薰笼上递过去,放在了公主的眼前,“给你暖暖。”
“传令下去,今夜十笼停审,明晨再断。”
其实他自己浑身还湿着,想了想先叫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自己则去端了薰笼来,搁在了榻边。
沈穆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鼻音,又见她吸了吸鼻子,这便上前将她的脑袋从屏风上轻轻摁下去,接着才拿棉巾裹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女使仆妇,李仙芽委实不好更,此时正拧眉想着,乍见了他的手,这便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放进了他的手里,这人便双手合十,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仙芽的手被他攥在了手心里,温热一点点地盈满,她觉得他问的很奇怪,刚要摇头,忽然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声音惨厉而尖,划破了茫茫雨夜,像濒死的哀嚎,吊诡而瘆人。
不过眼下也很好,李仙芽又往他那里拱了拱,像是要拱进他的怀里,眼前人耐心地拍着她的背,说话的声音有些哄孩子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