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祖母确认了她很好,便也了无牵挂了。
李仙芽想啊想啊,把这十年的事都想了一遍,又想到舅舅待自己的好,记得小时候有好几回,在她出宫的时候,都很离奇地遭遇匪徒,平安回去之后,舅舅就再不准她出宫了。
这样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地飘回了正厅,她想着要去厅里转一转,摸一摸阿耶的棺木——自己的至亲,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她就一个奋力进了正厅,扶着乌黑的棺木飘啊飘,夜很深了,披麻戴孝的亲人们都困顿了,打着盹儿坐着,李仙芽试着推一推棺材的天盖,本就是随手一推,却一下将天盖推开了半边。
梦里的公主吓了一跳,往周遭看去,空气依旧安静着,无人发现她的动静。
公主大着胆子往棺木里看,慢慢靠近,再靠近一点,却在下一刻睁大了双眼,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棺木里空空如也。
她的阿耶不在其中。
这样的惊吓让她在梦里手足无措,是因为梦的缘故吗?是因为梦有三分假吗?
她吓得往外退去,却一下子撞在了抱柱上,她疼的大叫一声,可却有小娃娃的哭声响起来,像是小时候的她。
她在梦里像被困住了,不停地发着冷汗,想要出去却走不出去,正在害怕无措的时候,忽听得有一声清昶的呼唤,像是从云天外传来。
公主就醒来了,惊恐的眼神对上一双深眸,其间有令她安心的颜色。
再看向四周,青蓝色的夜里地灯昏昏,屏风上的山水清宁,沈穆握着她的手臂,晃一晃,将她从梦里唤醒。
“梦到什么了?”
李仙芽清醒过来,双手反握住沈穆的手臂,急切地同他说道:“我在梦里回到了我阿耶出殡那一天,听到阿耶族中的侄儿说阿耶死的蹊跷,我还看见我祖母和一个黑衣人推着小车去了后门,再后来我无意间推开了棺木的天盖,那里面——”
她惊恐地抓着沈穆的手,“我看见棺木里是空的。我阿耶的尸首并不在里面。”
沈穆耐心地听她说着,在她停顿的间隙里递给她一杯水,叫她不要怕。
“梦里的事慢慢说。”
“梦初醒时能记八成,再过一时就三成五成的向下减,到最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慢不得。”她说完才微微抿了口水,又道,“梦里我的所见所闻都十二分清晰,清晰地都不像梦,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也许是我六岁时的真见闻,只是一直封存在记忆里,今夜被打开了?”
“年幼时的记忆倘或不常想起,无人去说,的确会慢慢忘记。”沈穆接过她的水,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臣方才查阅几宗案件的卷宗,又听取了管良剑的暗访,的确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也许同公主的梦能有所联系。”
他将公主肩上滑落一般的衣裳提起,盖住了她的肩头,方才将十二名花案的结果说给她听,接着又拿过了湛王贪腐案的卷宗,打开搁在了李仙芽的眼前。
“湛王藏富湛江,查封的财物不过沧海一粟。大量的财富在十几年间流转出海,不仅如此,湛王还与海匪倭人勾结,走私朝廷明令禁止的铜钱铜器以及金银钱帛,查阅泉州船舶司的往来贸易关单,几乎都是从泉州港流出。回过头再看公主父亲周侯的履历,他初任三路市舶使的第一年,湛王连同朝中多位大臣,上书参本不下二十回,本本都直指周侯贪墨、索贿,草菅人命,甚至还有指控周侯略卖女子出海的证词,这些指控皆有人证物证,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穆说完,顿了顿,望住了公主的眼睛,但见她原本认真的面庞上,浮起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阿耶出自陕中巨富之族,我阿娘又有滔天的富贵,怎会去做索贿的事?至于草菅人命,略卖女子出海……”
她迟疑起来,想到阿娘也牵扯进了十二名花案,难免踟蹰。
沈穆嗯了一声,将另外几本奏折模样的物件推在公主的手边,“周侯在泉州任上胸痹而亡的时间,是九月初十,然而臣翻阅陛下起居注十年前九月份的记载得知,在同年的九月初七当日,周侯与长公主娘娘却奉旨入宫,见过了皇太后娘娘,又同陛下畅谈至深夜才归,臣有疑惑,不过两日的功夫,周侯是如何从神都城赶到泉州任上的?”
李仙芽听着,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生出了凉汗。
“你是说,我阿耶的死因有蹊跷?”
“于泉州任上胸痹而亡,极有可能是伪造。”沈穆将视线投向室外飘着雨丝的夜天,“倘或公主的梦是幼年记忆的重启,那么你阿娘的失踪,也极有可能同周侯有关。”
“帝王起居注绝不可能造假,我阿耶生前一定进宫陛见过,这般说来,难道是舅舅——”李仙芽喃喃地说着自己的推理,“不会的,舅舅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妹婿呢?”
她摇摇头,试图晃走心里的猜想,“是湛王,一定是湛王暗害了我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