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清月出岭
沈穆这个人永远从容, 说出信他二字时候,笃定淡然的样子像是在谈家常。
李仙芽就跟着他向前去,错开半个肩膀的距离, 能看见他视线向前,好似心无旁骛的样子。
侍卫分列两旁,见指挥与公主携手穿行,都恭敬颔首, 到得后堂之后, 沈穆身边的长随过来,称了一声指挥后,停顿一下之后又改口称驸马。
“……此去北山恩慈园, 出了外城门之后, 约有三十里路,小底已将车马备好。”
李仙芽听了,便觉得心里砰砰跳, 只将零散的心事抛至于一边,牵住沈穆的衣袖晃了晃,道了一声走吧。
沈穆说好, 只将狱中之事交待一番, 这便送了公主上车, 自己骑马随在左右, 出了金吾狱之后,一路向北,在日出之后到达了恩慈园。
恩慈园是李仙芽父亲周昶意的埋骨之处,李仙芽年年清明都会来此地祭拜, 故而很熟悉,下了马车, 在苍翠挺拔的松柏的园中行走时,不免生出了一些细微哀伤。
父母亲离开的这十年里,即便她贵为公主,出入时前拥后呼,入寝时千疼万哄,可依旧无法排解思母之苦。
沈穆像是察觉了她的微小情绪,以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肩侧,公主不解地转头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他手心里干燥的温暖包裹住了。
“倘或真如你我猜想,公主该如何自处?”他淡淡一问,不带任何情绪。
她知道了阿耶的意思,也就安了心,站起身招呼沈穆,“我阿耶同意了,走吧。”
周昶意虽身为侯爵,却不是穷奢之人,墓室不过是直壁竖穴的寻常规格,过了墓道之后,便是与墓室连接的甬道,沈穆原本跟在公主身后,只是看她越走越慢越走越小心,这便将手里的灯递在了公主手上,自己则掏出了凿转的工具,开始去敲堵住墓室的条砖。
她的话音将将落地,就见叶尖往下一坠,一颗晶莹的雨珠滚落而下,滴在了松软的土地上,慢慢向下渗进了泥里。
二人便沿着墓道向下,越走越逼仄,墓道两侧的五花土分明是黄褐色的,可却透露着阴冷的气息,墓室里风打着旋儿转,绕在他二人的周身,李仙芽觉得很冷,却还在安慰沈穆别怕,“这风很温柔,说不得是阿耶在和我说话。”
话里说着和善二字,可耳边还是吹过了一股阴风,李仙芽打了个哆嗦,沈穆嗯了一声,轻声道:“我已向侯爷三拜,想必侯爷能体谅。”
在快要接近墓室的时候,他道一句知道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李仙芽有些诧异。
“这个也字,就很灵活,可上可下,可左可右。若是我与舅舅反了目,你必定是会孝忠他,而视我为反叛。”李仙芽接话接的很快,“不是全心全意的,我不要。”
她又重复了一遍,颇有点强调的意思,沈穆却点点头,道了一声是,“我也是公主的人。”
接下来的景象越发古怪,空荡荡的墓室里砌着砖床,其上搁着一只黑漆漆的棺木,沈穆绕着棺木走了一圈,回身将自己的疑惑说与公主。
公主没有什么心机,回应他道:“舅舅视我为亲生,十年来无数次的包容与恩慈,不是假的。我信舅舅。”
好奇的话还没问出口,一股清凉之风袭来,她转过脸,见阿耶的墓碑就在眼前,手便下意识地松了开来。
身侧人没有应声,安静地走在她的身边,将下过雨的天青蓝又静谧,唯一的声响是她与他向前的脚步声。
“你是舅舅的人,我不和你多说了。”
沈穆为天子执刀,眼下同她做戏也是奉了皇命,李仙芽想到这里,登时觉得不能同他再多说了。
“阿耶,女儿不是存心打搅您的安息,只是有一事萦绕心头不得其解,今日欲下墓探戡,若阿耶允准,便——”她跪在父亲的墓前,说到这儿的时候,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那棵苍翠的柏树,视线落在一片盛了露水,正向下坠的叶上,“便使那滴雨珠立刻就落下来。”
门开启的第一刻,公主就向前一步,挡在了沈穆的身前,回头叮嘱他,“你别怕,我阿耶很和善的。”
她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他,“你是舅舅的人——”
李仙芽原以为这条砖很难砸,岂料沈穆不过挥动几下,便拆去了半堵墙,这让李仙芽大感意外:阿耶好歹是长公主驸马,又是侯爵,墓室的封堵如此潦草的吗?
公主招呼他的动作理所当然,只因下墓室开馆这件事委实惊世骇俗,此地此时也只有他二人在,沈穆听见公主招呼,这便走了过来,先在周昶意的墓碑之前跪下,拜了三拜,方才站起身,引着公主走至墓碑之后,查探再三,打开了生锈的锁头,将墓室的大门开启。
“诸侯棺椁五重,顶开天井,能通地表,四壁有画,又该有陪葬陶俑陶器等物,而这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