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复旧如初

公主的话音刚落地, 皇帝的脸就黑下去，锅盔似的。

泼天的屎盆子，就这么落到了他的的头上。

“……”他原想龙颜大怒, 可想了想又觉得理亏，“朕不过是日常管教妹妹罢了。你外祖母平日里将她宠上天，朕怕她越发娇纵蛮横，才会严厉管束……”

李仙芽垂着眼睛落泪, 耳朵却还竖着听, 一阐提无意引发大皇帝和公主的矛盾，忙跳出来打圆场。

“我阿母身在海外，心却始终牵记大皇帝, 时时记挂着要为兄长母亲搜罗珍宝秘药, 这回不谷带来的小山一样的财宝，全是我阿母的意思——小鹅，我阿母常常跟我说, 大皇帝待小鹅如亲生，跟着她在海上颠沛流离，哪里有在大皇帝膝下成长来的舒服, 故而才没有执着把你接走。”

李仙芽其实能明白阿娘的心。

阿耶是正统端方的读书人, 当年面对天大的冤枉, 以死明志, 阿娘为了救阿耶，出走海外避祸求药。能将自己托付给了外祖母和舅舅，想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大皇帝也在旁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周昶意撞柱子那天晚上，他的确龙颜大怒、斥责训诫来着, 彼时证据确凿、民愤滔天，身为一国之君, 他必不能包庇袒护之，明面上他斥责妹夫，可私底下也在命百骑司的人为周昶意积极查案，倘或妹夫能忍下一时之气……

可惜他是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丈夫，学不来卧薪尝胆的勾践。

一阐提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会看看大皇帝，一会看看抹眼泪的小鹅，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母亲这个时候还罹患了健忘的症候，若是能再见到妹妹，说不得能好的快些。

公主府明面上报了丧，随着周昶意的死，平息了朝野上下、黎民百姓中间的流言，泉州港也换了新的市舶使，湛王也不再咄咄逼人——一切都如了他的意，自然柔和。

其实这个时候，气氛已经轻松下来，公主和大皇帝都知道了至亲还在人世的喜讯，一阐提也没了心理负担，甚至自觉有了靠山。

一阐提的话是真是假，还需要沈穆派人出海去查证，倘或是真的，那更不能放外甥女儿回去。

这时候，若是轻易让外甥女儿渡海而去曼度，恐怕自己和皇太后，再见妹妹的可能性就极低极低了。

“不谷身为一国之君，在大皇帝的心中的信誉竟然如此之低。哎，悔不该今日只身前往，应该派个使臣替不谷沟通才是。”

一阐提的眉毛就飞了起来，东一条西一条的，像是对大皇帝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皇帝面对这个黑锅，心里悲喜交加，又是高兴妹妹还活着，活的还很好，又是生气她竟然因为不信任自己而出走海外，此时听了外甥女儿的话，更加郁郁了。

他认真说话的同时，李仙芽早就打定了主意，待他话音落地时，理所当然地点头说走。

“小鹅，说实话，临行前我阿母叫我指天发誓，一定要把你带回曼度，我原本对自己的美色还有些自信，可看到沈穆我就气馁了——那狗贼又英俊又能干，还比我有气势的多，眼下我都打算放弃了，但今日既然我已经坦诚至此，小鹅还能不能跟我回曼度？”

“我恨不能此刻就走。”她看向舅舅，眼神里有恳求，“舅舅，您得让我去。阿耶乃是木僵之身，长时间的航行恐怕对身体不利，至于我阿娘，这些年因为您的缘故不敢回来，只有我去。”

这么些年来，自家妹子音讯全无，唯一做过的，就是让周昶意的母亲偷摸来接小鹅，可见她对自己这个亲哥哥，皇太后这个亲阿娘，一点也不在意。

这话说到了李仙芽的心坎上，她满怀期待的看向了舅舅，皇帝却不自然地扶了扶冠帽，心中另有打算。

皇帝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若不是沈穆将你强带过来，你怕是不能说实话。”

此刻皇帝将当年一系列的事回想起来，再加上一阐提的供述，倒也拼凑出了当年大概的轨迹。

事发之后，妹妹当场同自己决断，抱着丈夫的尸体回了公主府，当天晚上便报了丧。

“这国主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倘或他是将计就计，想把你骗到海外去呢？朕实在不敢赌他的良心。”

而自己，也的确想念妹妹了……

“大皇帝，您是我阿母的胞兄，一定能劝说她对我停止施暴。小鹅则可以随着我的大船回曼度，到时候一家团聚，岂不是人间至乐——同我成婚不成婚都不重要。”

只有一事还不清晰，为何妹夫假亡半年后，妹妹忽然托孤与他，往海外去了呢？

这半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盘算来盘算去，还是决定把算盘打到底，看着外甥女儿，斩钉截铁地说了不准。

“你是上国的公主，岂可流落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