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苏小春就一直陪阿梁坐在后面,渴了就一人喝点水,苏小春不停的说,从春天讲到冬天,再从冬天讲到小时候吃过的橘子糖有多酸。
这期间阿梁依然会有突然爆发性的喊叫吵闹,每到这时候,苏小春就轻轻拍着手,哼着各种儿歌。
这些儿歌都是21世纪的‘苏小春’从小听到大的,相当于也是苏小春从小听到大,每一首儿歌的音调都欢快悦耳。
一首首儿歌唱出来,阿梁会渐渐变得安静,苏小春也会停止,继续讲。
这一个下午都是过去的,当老安和儿子儿媳妇回来,悄悄躲在窗户后面,看见阿梁居然安安静静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只是头歪着。苏小春站在边上用手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老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大孙子,不能接受自己睡觉时有人在身边,更不接受有人触碰他。他会疯狂砸东西,大喊大叫,就算睡着了,有人进房间他也会突然惊醒发疯。
可现在,苏医生居然站在他身边,甚至不是在房间,而是在外面,还能用手托着他的头。
边上传来低低的啜泣,老安侧头看过去,是他大儿媳妇,正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滑落的泪水更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是高兴,是感激,是看到了希望。
阿梁没睡多久就醒了,刘奶奶和几个媳妇也把饭给做好。
在苏小春的陪同下,阿梁被他爸抱进吃饭的地方时仍然抗拒,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只是用手推,用牙咬。
这期间阿梁爸爸嘴里骂骂咧咧,表情也充满了不耐烦,如果不是老安呵斥了几句,他估计又会上手揍阿梁。
苏小春凝眉看着阿梁爸爸,很认真的问他,“您一直以来就是这种脾气吗?”
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女医生的质问,阿梁爸爸难为情的搓搓手。
“我,我……”
此时阿梁妈妈小声说道:“他爸脾气一直不大好,不过他没坏心思,人很好的。”
老安则瞪了阿梁爸爸一眼。
“是我没教好阿梁爸爸,就跟阿梁妈妈说的那样,他脾气是不好,但人踏实能干,也很疼爱这个阿梁。只是阿梁每次打他爸打得最凶,所以……”
“所以阿梁爸爸也生气是吗?故意这样子打回去,对不起 ,我没看出来他有多疼爱阿梁。”
苏小春眼神清凌凌的,看得阿梁爸爸在心虚的同时着急忙慌的解释。
“他是我有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疼他。从小就是我抱大的,我去赶集都要给他带零嘴吃。谁知道他犯病后就把我当仇人,医生你不知道,以前他还说要打死我,我心寒啊我。”
他声音很大,哪怕是解释都像在骂人吵架。
“他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几岁?”
苏小春不动声色的拍拍因为爸爸说话情绪又变得格外激动的阿梁。
“七,七岁。”
“七岁?”苏小春扬了扬眉,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他七岁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快三十了吧。然后你就记住了,觉得这孩子养了没用,所以你每次跟他说话,都是这样大吼大叫,他不听话挣扎,你就这样拳打脚踢对吗?”
“不打他他更不听话,他这么不懂事,非要得这种病,给全家添负担,不骂不打怎么行。”
阿梁爸爸仍在辩解,他有一套自己的理念。
孩子不打不成器,孩子刚开始犯病时,大吵大闹,他一个巴掌扇过去,孩子哭了。他以为有用,第二次就打得更厉害。从此反复这样,闹就打,打完更闹得厉害,那就打得更厉害。
苏小春表情冷淡的注视着这个看起来很痛苦的男人,他确实爱自己的孩子,但他的方式错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打,他就病得越厉害呢?”
“不可能,不打他才病得厉害,别人家的孩子都挨打,怎么就他打不得。”
阿梁爸爸矢口反驳,看向苏小春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
苏小春不再看他,只是坐在椅子上问老安。
“安爷爷,我记得中午你和我说过,阿梁是你第一个孙子对吗?也是这个大家庭里第一个孩子是不是?”
老安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只是点头,“对。”
“那在他出生后长到五岁,有挨过打骂?”
“没,他小时候可招人疼了,又很听话,大家都喜欢他,怎么可能打他呢。”
回忆起阿梁小时候,老安脸上爬上难过的情绪。
“那么第二个孩子是在阿梁几岁时出生的。”苏小春又问。
她望着那几个在角落里的孩子,其中有个正捧着书看的男孩看起来有十岁,另外几个则偏小一些。
老安迟疑了下,“五,五岁。阿强是在阿梁五岁时出生的吧?”
他不确定的问了二儿子儿媳。
二儿媳悄悄看看苏小春,点了头,“爹,阿强是在阿梁五岁时生的。”
苏小春沉吟片刻,老安追问。
“苏医生,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他长到五岁,一直是家庭的中心,他乖巧听话,受尽了所有人的疼爱。”
“但有一天,突然又多了个宝宝,这个宝宝大家都会时不时抱下,大家不再只对着他笑,还会对这个宝宝笑。大家也不会只看到他,而是看着这个更小的宝宝。”
苏小春的话音有些低沉,大家都停了下动作,听她往下讲。
“这个宝宝会哭会闹,大家就去哄着他。于是有一天,他突然开始哭闹,可他换来了一顿打。”
她看向站在阴影处的阿梁爸爸,“小小的他还不懂,为什么他哭闹会挨打呢?”
“为什么弟弟哭闹不会挨打,是他哭闹得不够大声吗?然后他哭闹得越来越大声,挨的打也越来越重。他还那么小,没人告诉他原因,也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大家只会说他越来越不听话了,越来月不乖了,还是弟弟乖,还是弟弟听话。”
“时间慢慢过去,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人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砸东西,骂人、吵架,甚至口出狂言要放火烧了整个家。”
“他得了病,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病,大家都以为他疯了。把他绑起来,锁在家里,吵闹就挨打。从七岁关到十五岁,这么多年,哪怕是成年人都会疯,更何况一个孩子。”
苏小春喉咙酸得要命,她很难过,难过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最先哭的不是她,是阿梁妈妈。
“阿梁,妈妈不知道,妈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