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公社医疗队的陈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见他们扶着人过来，一摸额头再一把脉。

“哎呦，怎么才送来, 再晚上几个小时，这大高个子怕是能烧成个傻子。”

让他们把周锦和放到床上, 从里间拿出药箱找到针。

针尖泛着冷光，陆长安不禁打了个冷颤，“陈医生，扎上去疼不疼？”

“这话问的……当然会疼。”陈医生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笑, “是要命还是疼一会。”

当然是命更重要。

陆长安忍住没敢再说话。

多说几句就多耽误救人时间。

等周锦和的身体完全放松后, 陈医生扭过头看他们, “会出血, 你们确定要看？”

几个小年轻没见过血腥的场面, 万一被吓到就不好了。

其实他今年也才20岁而已。

几分钟的时间竟如此难熬。

王双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在门口，长叹一口气，“长安，再走来走去我眼睛都花了。”

“好好好，我不走了。”

没有人愿意帮他的。

上一世她没有参加抢险，不知道周锦和有没有遇到同样的事。

陈医生拿着酒精把三棱针消毒后才收起来，“等上几分钟。”

见他们人人点头, 她也不再强求, 只叮嘱了一句，“别闹出大动静, 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

王双一脸无所谓，“哎呀，我从小到大挨揍挨惯了，皮厚没事。”

细细的针尖扎进去那么深，十根手指, 还都扎了个遍, 每个手指都滴出四五滴血才作罢。

陆长安刚上学那会，街上包子铺的老板有个痴傻的儿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智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骗他从家里拿包子给他们吃，后来还合起伙揍他，被老板和老板娘知道后，打了那几个坏小子，坏小子的家长找了过来闹得不可开交。

是生活和那些异样的眼光，让他不得不伪装成冷冰冰的模样。

后来，街上就没了那家包子铺。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恐怕要严重得多，老人家心里特别忌讳沾染上“不干净的人”。

因为她，王双已经挨了好几顿揍，这次算起来还是因为她。

若是没有救过来，周锦和烧成了傻子可怎么办。

她的手带着点热气，贴在他的额头上却是那么的软。

天热，周锦和的头发不短，软塌塌的落在额前，终于没了平日冷硬的感觉，反而软乎乎的.多了几分少年气。

那么骄傲的陆长安。

那样明媚的陆长安。

把钱付完，几个人开始往回走。

陆长安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门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去你娘会不会揍你？”

如果真的遇到了，恐怕……后果十分不堪。

周锦和醒了！

陆长安撑着墙站起身，走到床边。

在村子里本就被人不喜，若是成了傻子怕是以后的生活更加艰难。

等陈医生放完血，陆长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问道，“他怎么样？”

陆长安这才明白陈医生话里的意思, 原来是担心他们因为害怕发出惊呼，影响她操作。

再好的医疗也得给点时间缓解不是。

大家的衣服都湿哒哒的搭在身上，并不舒服，陆长安更是焦急的来回踱步。

陆长安垂着脑袋，小声说道，“抱歉啊，等会我去给你娘解释吧。”

连王双和唐向东也没敢看下去。

周锦和其实是有印象的，他记得陆长安哭求着让人帮忙，记得她担忧的眼神。

恰巧陈医生走了出来，检查了他的状况，叹了口气，“好在来的及时，以后可不能烧成这样再送来治疗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陆长安站在他身边，抬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抿起唇笑了，“烧退了。”

幸好来之前，陆长安拐到知青宿舍取了点钱才过来。

周锦和的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嘴巴张了张，“我……”

哭求着人们的帮忙，没有人理会，他的意识试图阻止，“别求，我不去治病了。”

陈兰早在陈医生扎第一下的时候，就害怕的躲在陆长安的背后。

她上一世的经历比这更惨, 早见惯了大场面，但看到周锦和这样还是免不了多几分忧心。

说完，在他的手指涂上酒精, 取出针，照着他的手指尖扎了上去。

“咳咳……”

但他没有半分力气，甚至连抬手擦掉她的眼泪都做不到。

还有他们。

自十三岁始他便一直被孤立，对于那些人，他从未抱有过希望。

没想到.他们竟然无视“天煞孤星”的名声来帮他。

尽管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陆长安，他心中依旧感激。

他不擅长表达感激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双一向话多，像个开心果，回去的路上倒也不那么烦闷。

路过村子，不少人看到他们后窃窃私语着什么，偶尔还闪过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长安敏锐的察觉到了，只觉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