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执意要走,那便是已然有了二心。
蓬莱宗容不得二心之人。
只于柳成霜进入剑境后会如何,那就不是芈渡该管的事情了。
风临深闻言挑起眉毛,显然对这场如同比赛般的赌局很感兴趣:“一言为定。不过,我不相信你的说辞。等我前赴蓬莱宗时,会亲自向她要一个答案。”
芈渡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门口,头也不回:“随你便。”
这句“随你便”在空荡荡的大厅抛过来丢过去,伴随着芈渡离开雪白殿宇的背影一并,慢慢被门外雪山凛冽的寒风吹散了。就好像这座剑尊殿内的人气儿,也彻底消失在风里。
风临深没有动弹,腰背依旧挺直如雪中青松。
只是他紧紧盯着眼前那杯凉了的茶水,眼神发散,似在怔愣。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在这里,他师尊摸着他的头对他笑。
他的师尊说:“临深啊,你与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有缘,很重的缘。”
“所以,今后如果有哪位女子让你感觉有缘,就一定要带她回宗门。”
“那就是此方世界的气运之子。”
可是,气运之子掌荣华繁盛,也会为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与波动。
他师尊没来得及告诉他,怎么处理气运之子的灾难。
因为,再后来,他师尊与其他大能共同陨落于蛊城,死相惨烈。剩下的弟子前去收尸时,不得不把他师尊烧焦的尸体一块一块捡起来,拼装好,才能入殓。
那一天,风临深看见了芈渡。
那时的黑发少女还没有现在那么意气风发,她抱着一柄血淋淋的断剑失魂落魄,浑身脏兮兮血呼呼,漆黑的眸子里竟然没有半点光芒,全无昔日璀璨漂亮的样子。
蓬莱宗大名鼎鼎的惜伤君,最疼爱芈渡的人,是那场战役中死得最惨的。
惜伤君生前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修仙界内威望极高,人人爱戴。
就是这样的人,最后连尸体都没有,无法入殓。
葬在蓬莱宗的,只有一柄被鲜血锈蚀的断剑。
哦,对,他忘记说了。
那一天,也是风临深第一次见到蓬莱宗大师兄。
谢授衣容貌苍白俊秀,彼时正轻拍着芈渡的肩膀,小声劝慰着她什么。
可给风临深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只是谢授衣的容貌之俊秀。
而是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那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能让人下意识躲避的,威严的眼神。
就是那一个眼神,让风临深始终相信,修仙界著名病号谢授衣,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
入夜时分,苏沉烟终于批改完了宗门内的历代卷宗。
他本是惜伤君门下最爱玩好闹、叛逆难管的一个,如今却成了蓬莱宗内人人畏惧手握大权的审慎长老,主掌惩罚与审问。想必就算惜伤君亲自在此,也会为其巨大的变化感到惊叹。
想到把自己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的惜伤君,苏沉烟冷笑一声丢了毛笔,紫色眼眸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
他抬起眼帘,看向窗外夜幕下黑暗而连绵的群山。
审慎峰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再加上此刻又是深夜,外面静悄悄的宛如死地。
偶尔有几声虫鸣,声音也不大。
苏沉烟看了一晚上的卷宗,此时心里正烦躁得很,也没注意窗外逐渐诡异的气氛。
他伸了伸胳膊,准备熄灭烛火离开审慎司。
就是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树叶笛声。
那笛声万分熟悉,打着弯随风就飘进了审慎司的窗户里,好像在勾人的猫咪。
一听这笛声,苏沉烟动作停顿,瞳孔微缩,近乎是难以置信地连跑几步冲到窗台边上,支着半身向窗外看。
他眼睛里波光无声晃动,树叶笛声却俏皮地往上一扬,慢悠悠顺着远处飘飞过去。
那是在给他引路。
苏沉烟只思考了那么几秒,拔腿就冲出了审慎司,跑向了笛声指引的方向。
笛声时远时近,刻意与他保持着一个不慌不忙的距离,足够苏沉烟出现跟不上的情况。后者没想到笛声指引的路会这么长,跑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很快,他就偏离了宗门建筑群的方向,一头扎进了广袤的大山里。
大山内鸟鸣虫嘶吱吱啾啾,苏沉烟倒是不害怕孤身一人闯入深山,双足踏着深山内溼潤的泥土往里面走。透过层层叠叠的、密密麻麻遮掩视线的大树与藤蔓,他一路追着笛子声义无反顾,终于在不知道多久后找到了笛声的所在地。
穿透密林,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出现在苏沉烟眼里的——竟然是一泓隐蔽的、湛蓝美丽的大湖。
吹哨的人,就站在湖的正中央,手里捏着一只已被整齐折好的树叶笛子。
玄蝎依旧穿着深色轻薄的衣衫,脖颈到锁骨处悬着猫眼石与翡翠的长链子,灿烂夺目。
他将树叶笛横在唇边,再一次吹响。
笛声悠扬。
苏沉烟沉默地后退两步,双手微微发抖,连带着嘴唇都在隐约地颤唞着。
他耳朵里仿佛有雷声轰鸣阵阵,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