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七千长阶

玄蝎走后, 林间才重新恢复往日的静谧安宁。

谢授衣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最小的师弟。

苏沉烟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站在大师兄面前，还没等谢授衣发话便主动认错道：“大师兄, 我错了。”

就连他也没想到, 早在数年前离开蓬莱宗隐居的师兄, 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帮他解了围。

听见师弟心虚的认错声，谢授衣不禁眉眼微挑，道：“错哪儿了？”

苏沉烟老老实实：“不该明知有诈, 还往这边来。”

谢授衣抬起胳膊, 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苏沉烟的脑袋，声音提高了些：“既然知道, 为何还犯？今日若是我不在此, 你就真要被困在魔城了。”

苏沉烟缩头缩脑后退几步, 这才问：“师兄是几时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 ”谢授衣淡淡地笑，“到此便看见你被人欺负, 巧得很。”

所有弟子入门，必经的七千长阶。

大多修士都喜御剑而行，七千长阶又是新入门弟子的试炼地点，除数十年一次的入门大典外，便再无使用之处。

他衣服布料浅薄，开裂的伤口渗出血来，很快就染湿了衣物。

长阶绵延至山峰高处，云雾掩映时看不到尽头。

苏沉烟语气飘忽，似有迟疑：“这个嘛好像是。”

当年大师兄罚他半夜抄一千遍心法时，也是这副温柔亲切、关心师弟的模样。

南宫牧步伐放慢了许多，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芈渡。

她特意叫小白龙停在宗门山脚下，亲自带着南宫牧爬了蓬莱宗七千长阶。

而今，寂静清闲了十多年的七千长阶，再度有人攀爬，实在是蓬莱宗的稀罕事。

谢授衣：“.因为阿醇跟我告状了。”

温柔刀最利，刀刀要人性命。

更稀罕的是，这位新弟子竟然是镇魔尊者亲自带上来的。

今天天气恰好不错，出入宗门的弟子也多。早有脚程快的飞奔到门内报信，说尊者今天带了个黑衣服小孩来宗门，此刻正在七千长阶那边爬台阶。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大师兄骂师姐，可不要牵连到他。

苏沉烟：“.”

一边走，苏沉烟嘴也没闲着, 带了些怂恿的意味：“师兄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师姐可是想你的很。”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七千长阶周围就聚集起了弟子们。

听见“师姐”这两个字, 谢授衣唇边笑意变得高深莫测了些。

见他回头，芈渡微微挑眉，笑道：“还爬吗？”

谢授衣：“告你师姐的状。”

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没有回头, 月白长衣擦过细嫩树枝, 发出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口中却只反问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芈渡微笑一下，紧随其后。

*

黑夜过去，天光将白之际，芈渡才带着小白龙和路上捡来的南宫牧回了宗门。

他听得见周围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得到那些笼罩于他头顶的目光，仿佛他又回到了裸露的孩提时期，任凭那些群众围观指点，连喘熄都变得艰难。

南宫牧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挽了挽袖口，咬牙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迈上了第一阶台阶。

太痛了。

“想要入门，必须爬过这条长阶，这是蓬莱宗自古的规矩，”芈渡抬头凝视着那蜿蜒雪白的长阶，唇边露出一点南宫牧看不懂的、怀念的笑意，“三百年前，我也是这么爬过来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拜入蓬莱宗吗？”

苏沉烟紧紧闭住嘴巴，终于不敢说话了。

月白长衣的男子目光放远，语气依然温和可亲，脚步缓慢，就好像在跟苏沉烟说什么关心的话：“听说你师姐前脚答应阿醇不乱跑，后脚半夜骑着妖龙冲上云霄，激起蓬莱宗弟子一片动荡，你二师兄想追还愣是没追上，是不是？”

芈渡此时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顺便还能跟周围弟子打个趣开开玩笑。

苏沉烟摇摇头, 试探性地问：“因为关心我们.？”

但放在苏沉烟眼里，大师兄这副样子简直比隔壁剑尊垮起个批脸还吓人。

七千长阶也是弟子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过往匆匆。

苏沉烟当即浑身一激灵，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大师兄说下文：“二师兄告什么状了？”

他上下打量师弟一眼, 见对方衣物褶皱神态疲惫，便开口说：“先回去歇息吧, 我们边走边聊。”

果不其然，谢授衣轻飘飘地、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师姐回来了，咱们再说。”

两人这才往审慎司所在之处行去。

南宫牧爬得艰难，没过百数阶，双腿便似灌了铅般沉痛，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痕火辣辣地痛着。

谢授衣点了点头，神态和蔼温润，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听见她的问话，南宫牧咬紧牙关，鼓起全身力气，再度向着台阶尽头进发。

可七千长阶太长了，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