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荣像个在看孩子吃饭的老父亲,有什么事情等林春晓先吃饱再细说。 林春晓低头小口的咬着包子,脑袋缩在景荣身后,眼睛滴溜乱转,一声不吭。 大夫微微摇头轻叹,嘴角挑起几分笑意,手掌抚摸着桌子上的书,说道:“我就猜到那毒是你下的。” 在看到林春晓腿上的烧伤时,大夫心里就已经有过怀疑,直到刚刚她才确认这小乞丐怕就是林家的后人。 景荣回头看大夫,将林春晓遮在身后,周身气息微变。 大夫坦然一笑,拿起桌子上的那本书,语气怀念又带有几分自嘲,“林家主曾经对我的医术指点过一二,她可能不记得了,但我心里一直拿她当恩师。” 这书就是林家主给的,对她来说受益匪浅。 大夫放下书,看向景荣和林春晓,抱怀说道:“我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其余的事情我也不想多知道,他腿好之后你们就离开林家村吧。” 景荣收起周身冷气,垂眸应了句,“自然。” 她还以为大夫要把林春晓留下来呢。 林春晓沉默的吃完手里包子,油乎乎的手指头伸出两根捏住景荣的袖子,扯了两下抬头看她,轻声问道:“离开林家村我要去哪儿?” 这家肉包子皮薄汤足,一口咬下去汤汁溢出来流了满手。景荣握住林春晓的手腕,弯腰扯着他破烂的衣摆,把他满手的油擦掉,耐心认真到连指缝都不放过。 “你跟着我,以后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一起。”景荣顺带着用衣角把他嘴角的油抹掉,语气理所应当的说道:“无论如何,师傅都会照顾好你。” 原本出身杏林世家用餐斯文讲究的小少爷,如今沦落成吃东西狼吞虎咽蹭了满手满脸的乞丐。 林春晓都不用别人说,光看着景荣低头垂眸认真仔细的给他擦手指,就觉得脸蛋发烫,羞的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两根露在草鞋外的脚指头。 从林府少爷变成肮脏的乞丐,没人知道林春晓是怎么在短瞬间忍住身体的抗拒很快适应,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没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学会接受。 景荣今天上街是给林春晓买了身干净的衣服,医馆里没有能洗漱的地方,她打算带着林春晓回到隔壁自己暂时落脚的客栈。 景荣才刚把林春晓抱起来,刚刚离开的女人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两人,手里抬着的床板上面躺着个人。 林春晓伸头看了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床板上躺着的是赖九。 赖九脸色蜡黄,脸颊凹陷双眼无神,整个人都有些脱相。 她虚弱无力的躺在床板上,余光瞥见一旁准备离开的景荣,眼睛猛的睁大,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去抓景荣的衣服,大声嚷道:“是你!是你害的我!” 景荣也不闪躲,扫了她一眼,冷淡的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躺在景荣怀里的林春晓伸长胳膊,用手心拍打赖九抓着景荣衣角的手,皱眉不满的说道:“别碰我师傅衣服,她嫌脏。” 赖九瞪大眼睛瞪他,显然在问跟她比到底谁更脏。 林春晓鼓起腮帮子睁圆眼睛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赖九力气用尽跌回到床板上,有气无力的咬牙说道:“都是你那药害了我。” 景荣口中那一两银子一包的解□□堪比泻药,也怪她心急,一次喝了两次的量,结果拉稀拉到虚脱无力,今天实在是不得已才让人抬来医馆。 景荣像是才认出赖九,说道:“手不是已经好了吗?我只负责治你手上的毒,拉肚子不归我管。” 赖九手上炸开的水泡已经慢慢结疤愈合,算是好了。 赖九闻言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个江湖骗子会这么说。 景荣侧身露出身后的大夫,说道:“拉肚子是大夫的事,你找她吧。” 大夫走过来,伸手搭了搭赖九的脉搏,又翻看她的手心手背,肯定的点头,“‘不干不净’已经解了,至于拉稀怕是你服药过多的反应。” 大夫让赖九留下来医治,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过脱水之症并无大碍,但还是顺手给她开了药。 大夫把算盘拿过来,手指拨弄两下算珠,微笑着看向赖九,“一共三两银子六钱,零头给你抹掉,就收你三两银子吧。” 赖九两眼一翻差点晕厥过去,她有气无力的抬手捶床板,眼底带泪,从林家“捡”来的东西一共也就卖出这么点银子,如今都用来治这奇怪的毒了。 大夫看向一旁碍于景荣在场始终没敢说话的女人,说道:“她这‘毒’说不定会传染,你若是沾惹上了,可以来我这免费医治,就当买一送一了。” 治病救人是大夫的事,景荣抱着林春晓离开。 景荣让小二给他备了一桶热水洗澡,碍于男女有别,景荣掏出点碎银子递给小二,说道:“你找个男子过来给他洗。” 林春晓腿脚不便,腿上还有伤,让他自己在屋里头单脚蹦,景荣始终不放心。 小二将银子揣进怀里,应了句好嘞,满脸笑意的下楼把在后厨洗菜的夫郎叫了过来。 小二夫郎袖子还挽着,湿润的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两把,对景荣说道:“人就交给我吧。” 他回头看着脸黑如碳头发杂乱的林春晓,哟了一声,咋舌道:“这孩子怎么那么脏。” 景荣眉头微皱,小二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夫郎,小二夫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干笑着说道:“你放心,猪我都能洗的干干净净,何况他一个没几两肉的小孩儿。” 景荣本来很放心,甚至想趁林春晓洗澡时去忙点别的,可如今听了这话,脚步就迈不动了。 林春晓房间的门关着,景荣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后抬手曲指敲了敲门框,出声说道:“他腿上有伤,你仔细着点,莫要沾了水。” 小二夫郎在屋内应声他看见了,手上像是剥葱一样,动作利落的把林春晓身上的几件衣服剥的一干二净。 林春晓自幼以来,第一次洗澡时被这么粗暴的对待,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景荣站在门口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想起小二夫郎给猪搓皮的场景,抿了抿唇,忍不住再次抬手敲门,“你动作轻点,力气别那么大。” 小二夫郎看向林春晓,哭笑不得,“你阿姐年龄不大倒是不少操心,跟个男人似的,比我还能啰嗦。”给这小孩儿洗澡比在后厨呲鱼还磨人。 林春晓听着门口传来的声音,嘴角扬起,乖乖的伸直胳膊让他擦洗。 林春晓身上脏,小二夫郎洗的又仔细,洗了三遍后才把乌黑的人洗出原本的模样。 “你这孩子长的跟藕节一样嫩.白干净,怪不得你阿姐怕我力气大搓疼你。”小二夫郎抬手用手指轻轻剐了剐林春晓的脸,笑道:“摸着比我后厨那刚剥干净的鸡蛋还好摸。” 小二夫郎给林春晓穿好衣服后把门打开,让站在门口的人进来,对她说道:“呶,人好好的还给你,一块皮都没搓烂。” 景荣被他打趣的脸色略显不自然,低声说了句,“多谢。” “对了,”小二夫郎扭头跟景荣说:“他那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被火燎过一样,洗完也是毛糙蜷着。” 景荣皱眉,若有所思。 屋内坐在床沿边的林春晓看见景荣进来,刚洗完澡后红扑扑的脸蛋昂起,不自觉地晃动着垂在床边的脚丫子,轻轻喊她,“姐姐。” 林春晓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颇有灵气,眼眸转动显得整个人精神机灵,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就是瘦了点,儿时圆润的脸蛋,如今只有她半个巴掌大。 景荣眼里带笑,出声纠正道:“是师傅。” 林春晓鼓了鼓脸颊。 景荣看着林春晓被火燎过的头发,发尾泛黄蜷缩,明显的很。 “我给你把头发剪了吧。”景荣询问的看向林春晓,他若是不愿意,那日后出门只能带个兜帽了。 林春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卷毛,嗯了一声。 景荣第一次给人剪发,就想着把不好的头发剪掉,日后长出来的都是好的。 他头发长短不一,剪齐之后,景荣伸手在林春晓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蓬松柔软的头发刚刚及耳,猛的一看,他像个长的颇有灵气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