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看一眼师弟,道:“从尸体上的气息来看,凶手非仙界中人,却也不是魔界,你若要查清真相,我帮你。”
身为师兄,不能放着师弟有难不管,此前师弟也确实帮了他许多,这次换他搭把手吧。
摩严难得安慰人:“我与子画一起。此事出在我长留,那人既敢这样挑衅,说明自身是有一定实力的,放你一个人我与子画都不放心。师兄弟间不说客气话,你暂且冷静下来,待查明后想怎么处置皆随你。”
笙萧默虽怒极,理智却还是在的,点头。
“先别将此事告知胥掌门,不然客院那些老家伙又得闹腾了。”那帮人住在长留,吃他长留的,却背地里蛇鼠一窝,吃相相当恶心。当初就说别收进来,大不了换个地儿安置他们,大师兄却非顾着面子应承了,这下反叫他烦闷。
摩严知道师弟不喜那帮仙门中人的虚假嘴脸,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点头答应下来便没再说话了。
磅一声,殿门又被人撞开,这次来的是幽若。
只见她扫视一圈后直奔花千骨,一个熊抱热情满满。
“师父!?原来你真的在这啊,呜呜呜,让徒儿好一番找!”
白子画这次没拦她,花千骨咳嗽两声将人扒拉下来,叹道:“幽若,你又变重了。”
再来一次,她就真得被她撞地上去了。
幽若不好意思地咳了声,白子画问她:“这么急,找你师父做什么?”
“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重点。”
“是!就是我和糖宝新得了一样好东西,觉得很适合师父,就想喊师父过去看看。”
笙萧默挑眉,“好东西?”
这丫头口中的好东西可是有很多层意思的,别惊喜没给到,反把千骨吓出个好歹,那二师兄就得揍人了。
花千骨被勾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啊?吃的?”
幽若摇头,“不不不!是玉一样的东西,入手特别细腻,师父你肯定会喜欢的!”她看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不过做徒弟的当然得先孝敬师父啊,这不?马不停蹄赶来了。
白子画直接让她拿出来。
幽若还真带了一点在身上,她让花千骨伸出手,然后从墟鼎里取出一个黑松木的小方盒子,笑嘻嘻道:“师父,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花千骨依言照做了,身旁,白子画也盯着,防止突生变故吓到小骨,毕竟咒术对象还未确定,尚不能放松警惕。
啪嗒一声,锁扣解开,映入眼底的是一颗大拇指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圆形,纯正耀眼的红中漂浮着金丝一样的细线,触手冰凉细腻,表面极光滑,红如血,赤如金,璀璨夺目。
白子画不动声色探了下,确定没有古怪才放下心。
幽若看花千骨的表情就知道师父肯定是喜欢了,忙高兴地将得到珠子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停下后还不忘跟花千骨邀功。
“嘿嘿,徒儿什么都想着师父,师父是不是该夸夸我?”
说着小心翼翼瞟一眼白子画,那模样像在说:师祖你看,我哄师父开心了,您老人家是不是该表示表示,适当减一下对徒孙我的惩罚呢?
白子画低头看小骨,她正举着其中一颗宝石在眼前细细地看,亮光闪闪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喜爱,看她开心,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
“做得不错。”这是白子画第一次夸幽若,后者一听,当即放心了。
果然啊,还是她聪明,哄好了师父不就等同哄好师祖吗?那减罚之事不还轻轻松松?
啊,她真是太睿智了,喔吼吼吼吼!
好东西看一下就好了,总不能一直拿在手里,花千骨将盒子递给白子画,刚转身欲同幽若讲什么,眼前忽然一黑向后倒去。
“小骨!”
惊呼一声,白子画将人接住,火速回了绝情殿。
*
雷雨阵阵,天阴沉得快要塌下来,不久前的明媚日光仿佛只是人们的一场梦。
卧室里,白子画已经在床旁守了花千骨三天三夜,她仿佛睡着了,宁静、美丽、安然,对心爱之人的呼唤全无响应。
“二师兄,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笙萧默轻声劝着,看白子画憔悴的样子心有不忍。
他的二师兄断情绝欲,一朝动情却动得惊天动地,谁又预料得到他的一生竟会困于一个叫花千骨的小小女子之手呢?
一路走来,诸多不易,他不相信,连生死都未能阻断的缘分会败给区区咒术。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睫毛微动,白子画道:“你回去吧。”
“师兄……”
“回去吧。”
拗不过,笙萧默叹口气,走了。
拉她的手在脸颊摩挲,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空洞。
“小骨,你怎么还在睡啊,师父想你了,想同你说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师父很没用吧,又犯错了。”
“院里的桃花开得很好,我摘了好多,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做桃花羹,味道一定很好。”
“那只白虎关了两天,果然瘦了,师弟说把它送给你,以后你想摸就摸,师父再不拦了。你喝酒我也不拦了,这样你总会开心吧?”
“要记得,不要睡太久,开心了就理一理师父……”
——
屋外疾风骤雨,幽若嘴唇紧咬,低下头满是悔意。
是她的错,她不该自作主张把那个血石送给师父的,若早知宝石与空气相遇会形成咒术,而第一个触摸咒器的人一旦将咒器二次转赠就会连累被赠者被诅咒侵蚀,她就是自己收着也绝不会害师父遇险。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将来历不明的东西带回来!为什么自以为是送给师父!为什么总这么无知莽撞!
幽若,你真是蠢透了!
豆大的雨珠拍打着草叶,脆弱的叶片被震得一晃一晃的,桃花瓣随着地上雨水形成的水流蜿蜒漂走,堆积在低矮处。
一夜风雨。
雪白长靴走过泥泞地面,白子画顿了下,弯腰捡起一片被泥水染脏的桃花瓣。
长阶下已没了悔过的女孩,徒留膝盖印下的两个浅浅小坑,里面又浮着一片花瓣。
伸手捡起,离去。
昏黄的夕阳伴着晚霞燃在天的那边,地面映着斑驳树影,屋内的光线不算太好。
第十日,未醒——
白衣仙人执笔写下这五字,侧头看去,屏风后的人儿呼吸清浅,动也未动。
分明已没有了心,为何还是这么痛呢?
手臂的疼痛越来越强,终于握不住笔栽坐在圈椅里,半晌,白子画握着桌角艰难起身,直到熟悉的异香飘入鼻端,伤疤的痛才渐渐减缓。
这十日里他翻遍古籍,关于咒术的记载却寥寥无几,小骨就像在睡一场不知何时会醒的觉,酣睡之余连他这个师父也顾不上了。
用力埋进她颈窝,肌肤是温热的,少女的幽幽体香在此刻似一把钩子勾动他内心最隐秘的一角。
“小骨,你不是答应师父要永远陪我吗?食言,是要受惩罚的……”
像过去她咬他那样,牙齿刺破皮肤,轻易尝到了她血的味道。
合着吞咽的动作,他抱她抱得那样紧,仿佛想将她随着血融入他的身体,眼前起先是猩红色,逐渐逐渐的变淡了,粉粉的到处飘洒,是绝情殿的满殿桃花,是那年她亲手为他埋的桃花酿。
液体往下流入枕中,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是那样紧,修长却不瘦削的指节分明在颤抖。
小骨,你是不要师父了吗……
可师父已不能没有你……
师父错了……
醒来吧,算师父求你……
快醒醒……
醒醒……
不知过去了多久,轻叩门扉的声音传来,是摩严。
“子画,你在里面吗?我有些事要与你说。”他顿了下,补充:“是关于花千骨和咒术的。”
没等太久,门打开,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出白子画背对他站在桌前。
见他没出来的意思,摩严心内低叹一声,就站在门口道:
“我去了一趟大罗天,那里的佛子并不知晓般若琅玡咒,但却告诉我,此咒有佛法的痕迹,却非正统佛法,咒语也并不完整,故而效力强弱很大可能会受中咒者意识和求生欲望的影响。
换句话说,花千骨不一定有生命危险。
而要想破解,需先找到咒器源头,若咒器与器源皆已毁,需以施咒者的第三根肋骨和中间部分的脊骨合磨为粉,以通身血液兑融,在活着时让其喝下便可将诅咒原路转回,过后拔掉施咒者最长最尖的一颗牙齿并销毁,中咒者便会在三日之内恢复无虞。”
他说这一切不为别的,只是作为师兄,不想看子画再这么痛苦下去。
花千骨他还是看不惯,但子画已非她不可,只盼时间过去,慢慢接受,除此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已经错了一个竹染,如今,就当为过去所做一切赎罪吧。
话已至此,他又站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昏暗处,白子画缓缓抬指擦掉了唇角的血液,漆黑眼底诡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