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倩的最后一番话,说得柳思齐哑口无言,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里越想越是委屈,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芸儿见柳思齐大哭,想去扶他,可是自己肩头疼痛难忍,咬着嘴唇,眼睛里泪光莹然。 柳思齐哭了好大一会,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前胸和后背上伤口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了。武场的偏房里常备着金疮药,芸儿擦了擦眼泪,拿出了一些,给柳思齐和自己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敷上了金疮药。柳思齐只要一动弹,牵扯得伤口十分疼痛,也没有办法接着练剑,跟芸儿相互搀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芸儿本想让柳思齐躺在床上,可是柳思齐一躺下,就碰到了背后的伤口,柳思齐如果趴着,胸前的伤口又被压得极痛,侧卧在床上更是两面都被挤压。柳思齐在床上怎么躺都不是,一气之下盘腿坐在了床上,气道:“她就是把当我成条狗!” 芸儿看了看柳思齐,也不说话,转身要走,柳思齐忙道:“芸儿,你别走呀!” 芸儿转过身来,柔声道:“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柳思齐道:“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芸儿苦笑道:“难道小姐说的不对吗?我们吃穿用度全部都是她家的,自然没理。” 柳思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梗了梗脖子道:“那我们今天便走了!” “你能走到哪里去?”芸儿反问道,“岳阳县就是冷家的地盘,你根本出不了岳阳就会被抓回去。更何况冷家在湖南湖北势力极大,你能走到哪去?” 柳思齐被芸儿噎得无话可说,喃喃道:“那怎么办?” 芸儿脸色一沉:“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自愿带我们出去。” 柳思齐叹道:“你说的倒轻巧,冷阿舅现在连山门都不怎么让我出。” 芸儿走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对柳思齐道:“你今晚子时一刻趁着没人,到供奉冷夫人的房间里,把两边的蜡烛灯架推倒一边,仔细别被人看到了。” 柳思齐大惊,连忙摆手:“这可不行,这不是纵火吗?” 芸儿见柳思齐怕事,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让你纵火,我心里自有打算,你只要照做,我们就有机会逃出去。” 柳思齐见芸儿说的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不是纵火”,心里也信了七八分,答应道:“那好,我相信你,我也不问了,今晚我照做就是。” 芸儿点了点头:“你做完之后就照常回来,我自有安排。” 芸儿说完,便走出了柳思齐的住处。柳思齐休息了一会,身上疼痛稍缓,想到晚上还要和芸儿共谋所谓“大事”,有些心神不宁。他下了床,把自己身上被水火棍撕破的衣服艰难地脱了下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柳思齐本想借口受伤,晚上不去念书了,冷御风却是先一步差人告诉他,因为要准备去滁州的事情,从晚上开始,就停课几日,嘱咐柳思齐自己在家温书。柳思齐倒也乐得自在,吃完晚饭之后,想到晚上还有事情要做,索性斜靠在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时看了看天,差不多已经子时了。 柳思齐按照芸儿的吩咐,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躲着巡夜的家丁,来到了供奉冷夫人的房间。柳思齐进屋之后,连忙关上了门,房间两边的灯架上各放了七十二支白蜡烛,照得柳思齐有些眼花。他按照芸儿的吩咐,正准备掀翻一边的灯架,忽然看到了冷夫人的画像,心中一动,想道:“若是我将灯架掀翻,真的着起火来,这画像肯定保不住了。” 他走到近前,贴在供桌上,踮起脚来,伸手揭下了冷夫人的画像,卷成一卷,揣进了怀里。柳思齐心里打算,若是能离开凝碧宫,自己定要去琅琊派寻那舒州渡少女,到时候拿这幅画给她看。冷夫人的相貌和她极像,宫廷画师又妙笔丹青,定然是能让她高兴的。柳思齐收好了画像,没有再犹豫,两臂一用力,将放在左边的灯架掀翻在地。 点着的蜡烛四处翻滚,有的滚到了供桌前,烧着了盖在上面绸缎,发出烧焦的气味。柳思齐生怕被别人发现,双手抱在胸前,往外跑去。 柳思齐刚走出门口,远远就看见凝光殿的方向上火光冲天,他心头一惊,连忙往自己的住处跑去,谁知还没走近,就看见芸儿站在门口,而自己的住处已经淹没在火海当中。 柳思齐连忙跑到了芸儿身边,冲她叫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你看到的事情。”芸儿说得风轻云淡,柳思齐愣愣地看着芸儿,红彤彤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和眼睛里,显得她十分娇艳动人。柳思齐看着她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芸儿捡起了一块烧着的窗框,冲着自己的手臂贴了过去,只听“呲”得一声,她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了一大块烫伤的痕迹,不一会儿就起了亮晶晶的大水泡。 芸儿咬着牙,一声没吭,柳思齐看得呆了,颤声道:“你……你……” 芸儿抓住柳思齐的手,道:“你也去烫个伤口,不拘有多大,若是这么大的火,你身上都没个伤,定然让人起疑。” 柳思齐这时才明白芸儿心里的计划,她是打定了注意今晚要在凝碧宫纵火,将凝碧宫烧成焦土。那么冷御风要么将他们带去滁州,要么将他们安置到别处,如此一来,只要离开凝碧宫,逃走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了。 柳思齐从来没有想到芸儿有这样狠毒决绝的心思,做这样釜底抽薪的计谋,浑身打了个冷战。他一抬头,忽见凝碧宫的西南角也起了火光,柳思齐问道:“那也是你放的火?” 芸儿脸色有些吃惊,摇头道:“不是的,我只烧了凝光殿和这里两处。” 两人都没有想到凝碧宫内部竟然有人有着同样的心思,不一会儿,东南角也窜出了火光。芸儿见状,叫道:“不好!快走!”她拉着柳思齐就往外跑,柳思齐一个不稳,摔在了烧红的地砖上,胳膊一下子烫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疤。 芸儿来不及问他的伤势,连忙拽起了柳思齐,柳思齐顾不上痛,跟着芸儿往凝碧宫山门外跑,凝碧宫此时已是一片火海,家丁仆役四下逃窜,混乱非常,也有人试图救火,拿着水桶沙袋往火场里搬,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凝碧宫的布局本来就如同迷宫,如今火势一大,更加分辨不清道路,若不是芸儿引路,柳思齐根本认不出出去的路,他只好紧跟在芸儿身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忽而想到了康广英捎给他的信件,和无意间得到的于凤鸣写给冷御风的字条都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想来已经化为灰烬了。 柳思齐和芸儿跑出了凝碧宫的山门,冷御风和冷倩也很快就出来了。冷倩原本疑心是柳思齐和芸儿存心报复,可是一看到他们二人各自烧伤,又一脸惊惶地看着门内熊熊大火,疑心就已经消去一半。加之柳思齐从来懦弱无主见,芸儿也一向小心谨慎,冷倩心里的疑虑也消解殆尽。 凝碧宫的房子大多相连在一起,一间起火,如果无人看管,很有可能接连烧着所有的房子,更何况今晚是四处起火。熊熊火海当中,不断有人从山门里逃出,凝碧宫人口众多,烧伤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更多的人却是困在其中,无法逃脱,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柳思齐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不断闻到尸体烧焦的臭味,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只觉得阵阵恶心。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洞庭湖周边渔民有心救火,却因为凝碧宫周边布满迷阵,无法靠近。凝碧宫众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冷家百年来的基业化为一片灰烬。 冷御风站在烧成灰烬的凝碧宫前,神色木然,突然仰天大笑,叫道:“烧得好!烧得好啊!” 柳思齐以为冷御风受了刺激,乱了心神,转头看了看冷倩,谁知冷倩抱膝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冷御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冷御风走了一圈,检视了一番伤员,嘱咐他们好好养伤。柳思齐心中还是想着安置的事情,不知道冷御风要将自己安置到何处,见冷御风走到了他的身边,连忙叫道:“阿舅!” 冷御风见柳思齐已经包扎了烧伤,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柳思齐想了想,问道:“我们今晚要住在哪里呢?” 冷御风冷笑道:“你是瞧不起你阿舅吗?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柳思齐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到阿舅说今天要启程去滁州……” 冷御风一听“滁州”二字,突然正色道:“去!怎么不去!你们不能走的留在洞庭湖,能走的都跟我去滁州!”冷御风双拳捏得格格直响,咬牙切齿道:“哪能让王家小看了我们!” 柳思齐听到“去滁州”三个字,心中大喜,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紧紧地咬着嘴唇,低头看着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