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洞庭湖之后,叶冰不敢停留,急急如丧家之犬,往岳阳城内奔去。叶冰心中明白,若身在郊外,自己对此处地形的了解定然没有凝碧宫诸人熟悉,而一旦进了岳阳城当中,上元节近,城中热闹,乘乱更好逃脱,故而她直直地往岳阳城当中跑去。 冷倩带着凝碧宫的门人家丁也在叶冰的身后紧追不舍,冷倩心中更是清楚,如果叶冰进了岳阳城当中,凝碧宫虽然在岳阳势力甚大,可是城中人多,叶冰更容易脱身。那日在琅琊山下,冷倩见叶冰指引柳思齐与王云山打斗时,她心中就断定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后来在凝碧宫中逼问叶冰时,叶冰连连否认,更是增加了她的怀疑。冷倩从小养尊处优,从来不允许别人触碰自己的禁脔,柳思齐当初被托孤在凝碧宫,冷倩心中当然认定柳思齐便是自己的人,柳思齐的出走既然与叶冰有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捉住她问个一清二楚。 岳阳一带古来属于楚地,路多崎岖,甚是难走。好在叶冰这几日习练了些《夏侯家训》中所载心法,武功大有进益,狂奔了许久,总算是见到了岳阳城大门的影子。岳阳的戒严并不严格,更何况时逢佳节,更是热闹非凡。叶冰知冷倩仍对自己穷追不舍,心想:“此刻需要找到一处藏身的地方才是,待到晚上想办法出城,方可甩掉那些人。” 岳阳城里的道路纵横交错,横竖道路都有些偏斜,并不是南北东西横平竖直的格局。叶冰进得城中,查看了一番,她既是琅琊派弟子,本就擅长堪舆和奇门遁甲之术,此时只要找准岳阳城格局当中的遁甲之处,便可以迷惑冷倩众人,待到夜晚,可再做打算。 可是即便如此,叶冰心中仍然有些疑虑,她生怕凝碧宫众人当中也有精通奇门遁甲之人,若是如此,自己便是无所遁形了。她犹豫了一下,索性心中一横,心想:“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为何在凝碧宫时我一直没有被发现?如今进了这偌大的岳阳城,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随即便按着自己计算出的方位,找到了藏身所在。藏身之处周围皆是鱼龙花灯,而叶冰躲藏的地方正是岳阳灯市的一处死角,堆积了许多杂物,行人又少,果然隐蔽而且不容易被发现。 岳阳城里每逢上元中元,从当月十四开始,就要大办三日的灯会,邻近郊县的佃户渔民在这几日都会赶到城中来,凑一凑这样的热闹,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一过酉时,街上的人不减反增。夜幕渐渐降临,城中华灯初上,反而变得比白天更加热闹了。 叶冰见天黑了下来,自己尚未被发现,心中略略放松了些。她探出头去,只见眼前的通衢大路上挂满了各色花灯,照得天地有如白昼。路上男男女女接踵摩肩,女子头上皆有金饰,富贵人家的女眷,大多用金箔装饰,平常人家的女儿也都做了金纸贴花戴在头上。人群当中时而有小孩的哭闹与大人的责骂,时而又有马车路过,行车辘辘。 叶冰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愉快了很多,她悄悄地沿着灯火阴影处走动,眼底皆是平常人等,并未见到冷倩,也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叶冰心想:“我便顺着暗处走动,若是遇到追兵,便往人多处跑。”可是她没走几步,忽见人群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叶冰一怔,心道:“他为何还在这里?” 叶冰一见那人,心中再无法淡定,那人所走的道路与叶冰相反,叶冰也顾不上方才想好的逃跑路线,转身快步追了几步,从暗处拽住那人的衣袖道:“辛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叶冰所遇之人正是辛弃疾,辛弃疾被叶冰拉住,转身一看,惊道:“冰儿,你逃出来了?” 叶冰怔怔地点了点头,辛弃疾连忙将叶冰拉到一边,见她满脸疲累憔悴,握住她的双手,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叶冰听得这话,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抬眼看着辛弃疾道:“你在岳阳城里,是为了等我吗?” 辛弃疾一怔,忙道:“是,我一直想要去凝碧宫带你出来……” 叶冰猛地抽回了双手:“那我真要谢谢你。” 辛弃疾不明叶冰是何用意,双手仍悬在空中:“冰儿,你……” 叶冰冷冷地道:“你究竟是在等我,还是在等浣花剑的人?” 辛弃疾听得叶冰这样一说,垂下了双手,不再说话。叶冰语间有些愤怒,追问道:“在来凝碧宫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冷倩记得我的长相,可是你一再跟我说,冷家不会插手琅琊派的事情。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叶冰见辛弃疾并不答话,恨恨地道:“你想的恐怕是要拿我去换郁林的命吧。” 辛弃疾看着叶冰,知道自己的算计早已被叶冰看穿,心中慌乱,也不想多做解释,怕徒增叶冰对自己的厌恶,只是道:“冰儿,我,我对不起你。” 叶冰听辛弃疾默认了自己的猜测,登时泪眼朦胧,心中无限酸楚,她自辛弃疾说起要带她来凝碧宫时,就有了这样不好的预感,而如今便似隐藏的火种爆发出来,灼心得难受。郁林是为了救辛弃疾的家人而受的重伤,若是辛弃疾不能想方设法医治郁林,定然会与浣花剑结下梁子。浣花剑在江湖上颇有地位,他本就不愿得罪这些江湖中人,使之成为自己仕途的阻碍。而医治郁林唯一的办法在凝碧宫,辛弃疾犹豫了很久,最终带上了叶冰上路,想的便是如果冷御风追究起那日在琅琊山上的事情,他只要将叶冰留在凝碧宫,冷御风定然不会再为难他,然后他再另行通知浣花剑,告知浣花剑众人冷御风已经在医治郁林了,如果后面出了任何的问题,那便是浣花剑和凝碧宫之间的恩怨了。 可是辛弃疾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凝碧宫之后,冷御风云游在外,冷倩独自在家,他摸不清冷小姐的脾气,便顺着她的心意将叶冰留在那龙潭虎穴之中。谁知聪慧如叶冰,早已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叶冰一番质问,令他无地自容。 叶冰一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辛弃疾向她道歉,却让她心中更加难受:“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我被凝碧宫追到了岳阳城里,无法脱身,你说我该怎么办?”叶冰不待辛弃疾答话,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用你管了!” 叶冰转头便走,辛弃疾拉扯不住,只得追在她身后,叶冰见他仍然跟着自己,便抽出铁扇,转身打在辛弃疾的肩井穴上,辛弃疾没有防备,只觉得气息一滞,被叶冰点住了穴道。 辛弃疾动弹不得,看着叶冰道:“冰儿,你若是想打想骂,都冲我来,只求你不要走。” 叶冰没有理会他的话,双眼通红,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出语间哽咽,幽幽地道:“我不会害你,穴道两刻钟之后自己就会解开。可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不是叶卿卿,不是什么人送给你的礼物。你希望我能帮你参破辛家剑的招式,我希望借你报琅琊派之仇,我们之间说到底终究是盟友,只是其中有了一些男女之情而已。可是如今是你背叛了我,我也没有必要再与你浪费时间。” 叶冰说罢,扯住了辛弃疾绸衫的衣袖,铁扇横扫,割了一块绸布下来。叶冰将绸布扔在了地上:“辛大人,叶冰是个弱女子,若不是您青睐有加,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一番恩情,一番相负,也算是扯平了。山高水远,江湖再会吧。”说罢,叶冰满面泪水,转身离去。 这一路上,叶冰魂不守舍,她越走越快,真气在身体当中乱撞也不加以引导。她心中其实早就猜到了辛弃疾的种种用意,直到方才与他见面确认之前,却都不愿意相信。叶冰之前未曾经历也从来没有认真思索过男女之间应当是怎样的相处和关系,她与辛弃疾淮畔定情之后,数月以来耳鬓厮磨,同行同宿,总觉得二人之间的感情纯粹而彻底,她处处为恋人考虑,自然地也认为恋人也会处处为她考虑。可是经此一事,她也瞬间明白了,男女之间首先也是人与人之间,那些算计,私欲和计谋并不因为一层爱慕的情愫而消退,却只会因为这一层情愫而加深失望和决绝。 叶冰只觉得心口压抑,身体中的真气没有引导,逐渐集聚在了膻中气海当中。叶冰越走越觉得心口如同要炸裂一般,只得停下吐纳片刻,可是她神思不属,哪里能平静下来。叶冰越是不能平静,真气越是紊乱,她越发觉得胸口气闷,忽地只觉得嗓子一甜,呕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口血倒是让叶冰一下子冷静下来,她平复了一下思绪,盘坐下来,慢慢地引导真气归入正脉。此时她已经离岳阳城的灯市有一些距离了,身边是一片树影,斑斑驳驳地洒在自己的身上。她努力凝神,专注在运气当中,可是却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叶冰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身后的人定然是冷倩的追兵,而如今自己正在运气当中,不敢妄动,也不敢说话,生怕走火入魔。可是如果待在此处,无异于坐以待毙。 “她在这里!”叶冰听得身后有人大叫,眉头紧皱,大感不好。不一会儿,果见一个凝碧宫的家丁跑到了叶冰身前,看了她许久,确认了身份,忙喊道:“小姐快过来!真的是!” 家丁话音刚落,叶冰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冷倩带着一群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叶冰抬眼看了冷倩一眼,没有说话,冷倩盯住叶冰皱眉道:“这人怎么了?” 冷倩身边的一位家丁连忙上前去,探了探叶冰的鼻息,奇道:“她还有气,是不是被点了穴道?”说着在叶冰身上一通乱点,叶冰心中厌恶,又怕他乱点穴道岔了真气,好在那人武功浅薄,只是占便宜一般乱戳了一通,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把她背回去。”冷倩见已经找到了叶冰,也不愿在此处多耗时间,便吩咐家丁将叶冰带回家,叶冰仍不敢动,只得任凭他们将自己扛了起来。忽然,空中一阵破风之声,冷家的几个家丁纷纷倒在地上,惨叫不止,叶冰自己也被扔在地上,而那几个倒地的家丁只是抽搐了两下,便七窍流血,中毒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