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主任嗫嚅了半天,耷拉着眼皮说:“您自己去咱们镇上的供销社外面,看一看吧。”
古卫华气得没了脾气,挺着将军肚,火急火燎冲出去,瞧见不远处的供销社外面,居然站满了人,那个肖副主任一直赶人,也没用。
不过,多是一些女人和小姑娘在哄抢啥东西,人群的最中央似乎在兜售啥。
看不清是谁,等到走近一些才发现,原来是临峰制衣厂姓张的丫头。
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无数丫头片子、小媳妇恭维着她,旁边放着两个大大的泡沫箱子,箱子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
古卫华才一米六,个头太矮,只能踮起脚尖看,赫然瞧见里面是无数小发饰,堆得满满的,一个个袖珍别致,戴在小姑娘头上,挺好看,自家小闺女今年十岁,爱留长发,对美有追求,作为父亲,古卫华想要一些给女儿带回去。
挤进去,想给张钰青一个表现机会!
结果下一秒,看到张钰青拿着公章,在一个头饰上面,用力盖公章印。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盖了公章的头饰,戴出去倍有面子,独此一家哟,婶子,大的四毛,小的两毛,童叟无欺,谢绝还价。”
一个初中生嘻嘻哈哈挤进来:“姐姐,帮我把那个蓝色的牵牛花发饰,盖个章。”
“好嘞,您请稍等。”张钰青在那个泡沫箱子里找了找,快速找出小女孩要的发饰,当着大伙的面,盖了个红色印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都喜滋滋的。
而古镇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气了个倒仰。
扒拉开人群,站在张钰青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跳起来骂:“小偷,你偷了镇政府的公章,犯了大罪,现在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说着就要拽张钰青的胳膊。
张钰青冷漠瞟他一眼,快速躲开那只油腻大手,从泡沫箱子里掏出了几个发饰,沾上印泥,噼里啪啦一顿乱盖。
把这些发饰递给买主,收好了钱,张钰青盖上了泡沫箱的盖子,宣布临时兜售结束。
她单手叉腰,指着古镇长大声质问:“我算啥小偷?你这个黑了心肝的镇长,才是小偷!”
“我没给你送礼,你就把公章权都给偷走,搞得我这民营企业,去供销社买点棉花,都不能进货。”
“是你偷走了国家赋予你这个镇长给人民办事的权利,是你没有恪守职责,你不配当镇长!”
一阵指责下来,古卫华一个字说不出来,颤手,指着张钰青好一会儿,只感觉天灵盖几乎快要被这丫头的吼声震碎!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瞧见一群老百姓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古卫华赶紧摇头:“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也不管张钰青是否承受得住,大力抓她胳膊,狠狠掐住,用胖胖的身材优势一把拽走了张钰青,企图现在就把人带到附近的公安局。
张钰青狠狠咬了他胳膊一口。
“啊——”
一声痛呼,响了整条街。
古卫华痛得嗷嗷叫,伸手打她,旁边几次告状都没能成功的一群老人,一拥而上。
“古镇长,这丫头说的没错,你没有尽职。”
“你来之前,那个临峰饲料厂的厂长,会想办法处理污水,你来了之后,他污水也不处理,那水全部排进河里,你看看才一个月,河里面飘了一层厚厚的污垢,我们的衣服,都没地方洗了,灌溉还烧田,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就一起去公安局说理。”
“对,一起去公安局!”
古卫华完全不惧怕这群老人,现在过了秋收,哪用得着河水灌溉农田!
饲料厂的刘大明跟他说,到了明年开春,会把污水重新处理一下,最近效益不好,为了节约钱,暂时排几个月而已。
“冯大爷,别生气,你们的问题,改天我一定解决,今天我想要处理的是,这个丫头偷公章的事。”
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一群老人瞧见拍着胸脯打包票的古卫华,又有些迟疑,不敢再继续闹下去。
张钰青丝毫不惧怕,瞧见古卫华得意看过来,又要拽她朝前走,她后退:“乡亲们,别被骗了,咱们镇长收了刘大明一条中华烟,你们想马上解决污水的问题,我看难如登天!”
古卫华气得只想捂住这丫头的嘴巴。
也正准备这么干!
众多人堵在马路上,又是镇上唯一的一条路,而且还是省道。
不远处,停下来一辆红旗汽车,两排车道本来就拥挤狭窄,这会儿堵了那么多人,红旗汽车里的司机探头看了看,和车里面的人,汇报了一声。
“咣——”
“咣——”
关车门声响起,从那红旗车上,一左一右走下来两个成熟稳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中年男子。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脸上没有笑容;另一个温文儒雅,带着三分好奇,眼里全是探究。
马华翔眼睛闪了闪,冷酷至极:“你抓着一个小姑娘想干什么?”
古卫华没好气回头:“咋滴,你是这丫头的帮手?那行,跟我一起去公安——”局。
等看清人脸,古卫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嗝屁,他的祖宗呀,来人竟然是市公安局的局长!
他吓得赶紧摇头,脸上堆满了笑。
接着,又发现马华翔身后的那个人,神情严肃看过来。
天哪,他的祖宗十八辈哟,咋没有保佑他?竟然是市长!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镇上?
古卫华松开张钰青的胳膊,急得两眼昏盲,只感觉天要亡他!
他暗自希望,这丫头不认识这两个大人物,毕竟也不是谁家都有电视机,也希望这丫头不看报纸啥的。
可哪知张钰青先是诧异,紧接着,眼里冒起了一簇火焰。
反手指向古卫华,向两位大领导告状:“这不是报纸上常出现的马局长,张市长吗?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一些事,要向你们反馈!”
马华翔依旧酷酷的,心里好笑地看着假装不认识自己的丫头:“你说。”
张市长挑眉,看了眼同僚,老谋深算的明白了什么,也笑眯眯等着听。
张钰青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两位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临峰制衣厂的厂长张钰青。现如今,国家大力扶持乡镇企业发展,前有华西村做榜样,我们这些后来者,也想效仿。可是,咱们这个镇长,不给好处,就不给办事,还用言语威胁我,恐吓我,企图让我屈服,这种贪污受贿,不支持政策,不帮助乡镇企业发展,不为民办事的镇长,我们老百姓是绝对要不起的!”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这丫头似乎还没说完,古卫华只感觉彻底要完蛋。
有人起了个好头,马上就有一群老人帮呛。
讨伐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
“对,这个新镇长不办实事,我们的河水被污染,反应了好多次,都没用。”
“我家盖房子,想去买点砖,找他签字,我送一瓶酒,一条烟给他,都嫌少,不肯给我签字!”
“他还和供销社的那个副主任,勾结在一起,那个副主任也不是个好东西!”
四周人太多,挤在一起,一片昏暗,唾骂声,接踵而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古卫华“咚”的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下,不省人事。
镇长办公室。
几个大人物走进去,在讨论事情。
神情都不太好。
办公室程主任在外面,战战兢兢给几位大人物泡茶,他想揭开茶叶铁罐的盖子,却半天没能打开。
等打开,又用力过猛,茶叶不小心撒了些,张钰青同情看他一眼,见他颤唞的厉害,大概是害怕被问责,于是走过去,帮他倒茶。
程主任扶了扶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小心问:“钰青呐,区长都来了,在办公室里给市长汇报工作,你说这事儿,会是个啥结果?”
张钰青耸肩:“我也不知道。”
程主任试探性问:“你胆子咋就那么大?既然知道他们是大人物,咋就敢冲上去哩?一般的丫头,别说见市长,就连见个村长说话都不利索,你是不是认识他们呀?”
问出这句话,程主任又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不是瞧不起人,而是这个乡下丫头,靠打鱼挣的钱,父亲的遗产,以及银行贷款,才能盘下那个要倒闭的厂,不过是多读了点书而已。
以前一直处在社会底层,上哪去认识万辰市市长和公安局局长?
谁知,张钰青点点头,把几杯茶放进托盘,头也没回地嘟囔:“认识其中一个,他是我叔。”
还在发呆的程主任忧心忡忡地点头。
半分钟后,他“啊”了一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紧接着,就在外面摸着脑袋,急得团团转,努力想,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丫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