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萍:“傻小子,是不是昏头啦,哪有这样糟蹋自己的,赶紧进来。”
“婶子,我等下再回。”
丢下一句话,人已经远去。
陈北生瞧见学弟打了几个喷嚏,也没说什么,都已经大学毕业,不是小孩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看着办。
谷晨摸摸撞疼的鼻子,笑嘻嘻跑远。
第二天清晨。
天空乌云散去,雨渐渐停了下来。
当王少鹏得知谷晨不愿意回来,非得跟着陈北生他们去凤凰村扫墓的时候,就开始警惕了起来,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休了假,打算陪这个小祖宗一起去山上。
绿色吉普车和一辆进口私家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艰难行驶。
谷晨一会儿东倒西歪,一会儿又被颠得从座位上飞起,个儿太高,撞到了头,他蹙眉:“这里的路,怎么不修一修?”
张钰青仔细给这位来自大城市的年轻人解释:“市里面太多路要修,没有钱,修不到村里来。”
谷晨只能摸摸头,趴在车窗上,看着毫无修饰的乡间农村,这一条路,全是烂泥巴,轮胎行驶过去,压出来也是轮胎印。
另一辆车上坐着的人,是陈北生的母亲,打开车窗,在喊话:“北生,你听妈妈解释,我没有不肯来,就是扭了脚,耽搁了点时间,你别生气好不好。”
张钰青看向闭嘴不语的陈北生,叹了口气,探头替他回话:“阿姨,您扭了脚,要不回去休息吧?”
“我……”朱音菊是想回去。
她压根不愿意来,一大早装作扭了脚,磨磨蹭蹭说不舒服,原本以为儿子会心软,让她在家休息,哪里知道,儿子非要给她擦药。
检查她脚踝时,发现没肿,也没见淤青,他太生气,就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唉,有个太聪明儿子也不好,一下子识破她的伎俩。
到了一座荒山下。
近乡情怯,熟悉的天空树木,和不远处炊烟升腾的土坯房,十多年都不曾改变,让朱音菊心烦气躁。
她咬了咬牙,走到陈北生面前,故作坚强:“妈妈真的扭了脚,不过不疼,我能坚持。”
陈北生面无表情:“那你走第一个?”
“……好。”听说,坟墓在山顶,山路被雨水冲刷,不好走,朱音菊扭曲一张脸,踉跄地抓紧旁边的树枝往上爬。
一生都爱美,三岁就学会了要新衣服穿,如今八十年代,对穿着打扮没那么多要求,所以不管去哪里,她都是一双高跟鞋。
张钰青瞧见那位夫人踩了烂泥巴,差点摔下来,扭头问:“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你母亲?”
“不用。”陈北生冷酷得可怕。
出门之前,他提醒过生母换一双鞋子,生母觉得不美,不肯答应。
张钰青硬着心肠,没再去管。
祭拜,也得心诚一点才行,心不诚,就会像那位夫人一样,高高的鞋跟,踩在烂泥巴里,拔都拔不出来。
谷晨盯着牛皮靴底面的泥巴,陷入深思:“这山上都没路,棺材怎么运上来的?”
张钰青笑了一声:“他们都有三头六臂,自然能抬上来。”
“真的?”谷晨咋舌。
王少鹏赶紧解释:“其实还有一条正常些的路,前些天,下暴雨,山上发生了泥石流,把那路覆盖了,所以今天咱们只能走后山。”
谷晨似笑非笑:“看不出,你对这里还挺了解。”
王少鹏不自在地挠头:“几个同事老家,都在这儿,听他们说的。”
花了半小时,爬上山,一个个累得满头汗,陈北生顾不得休息,把坟墓旁边的杂草清除干净,然后就把带上来的磁盆子扣上,点上香烛,摆上父亲爱吃的扣肉。
没说得什么病,他只是满目的凄凉。
王少鹏瞟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心里有点慌,又一想,他是大活人,难道还怕一个死人不成,于是,用力瞪了一眼墓碑!
朱音菊累得抱着树直喘气,浑身狼狈,衣服上全是泥巴点点。
手上也是黄泥巴。
她抱着树木,瑟瑟发抖,死活不敢看墓碑。
陈北生在地上铺了草席,抬头问:“您不来磕头吗?”
“妈妈休息一下哈。”朱音菊语音不稳地回道。
张钰青和谷晨还有王少鹏轮流给土堆垒起来的坟包,磕三个头,烧了点纸钱。
却都不见朱音菊过来。
陈北生质问:“您在怕什么?”
朱音菊:“我没怕。”
她当然怕,因为当年离婚,她离开家时翻箱倒柜,把家里多年的积蓄一千块,全部偷走,没给他们爷几个留一分。
不管换谁,都会有巨大怨气。
她可不想被鬼缠身。
陈北生:“那行,您走吧,回你的天北市去。”
下一秒,朱音菊不再发抖,荣华富贵消失和没了优秀儿子给自己养老,这些都比鬼可怕。
朱音菊大着胆子,闭上眼,胡乱磕了头。
瞧见小儿子在那里折纸钱。
她伸出手,磕磕巴巴道:“来,我……我来给你爸烧纸吧。”
“嗯。”
这一次陈北生没有拒绝,侧身站了起来。
朱音菊蹲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壮胆,说着以前搞笑的事。
“你曾说过,一定要比我活得长,不然,我在外面受了苦,没地方哭去。”
“不过,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也没告诉我一声,不然的话,我也能早点回来,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地下,不至于没钱花。”
“我记得,刚到你家时,是寒冬腊月,我全身上下就一套夏天的薄衣服,冻得直发抖,你二话没说,带我去了供销社,买了棉袄。”
说到这里,朱音菊鼻子忽然一阵发酸,那股害怕情绪消失。
再次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出了红色的印子。
张钰青颇为诧异。
听了这番话,原来陈父对这位朱女士挺不错的嘛。
她以为这位朱女士和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毕竟她这么多年不肯回来,又怕成那样。
敢情是亏欠太过、良心不安啊!
“北生,你快点扶妈妈起来,哎哟,腿麻了。”
陈北生听了母亲那些话,双眼通红,没伸手去扶她。
朱音菊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啥,瞧见众人不赞同的目光,她懊恼不已,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怎么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不后悔。
即便这个男人温柔体贴,皮相好,但靠着那点工资养活一家子,还是太穷了呀,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的离开没有一点错。
她有权去追求想要的生活,抛夫弃子,受万人指责也不在乎。
下山。
陈北生领着众人来到他的老家。
这边,距离万辰市的市区,不过二三十分钟车程,张钰青眼前又出现了一些画面。
没过多少年,凤凰村就要被规划,要修省道,陈家的地,和那栋土坯房被征收,按面积和人口算,分了五套房子。
陈北生打开老旧的木门:“请进——”
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大概是没人住,有一点灰尘。
谷晨看稀奇,点头:“不错。”
他到处看,俨然一副想寻宝的模样。
同时在抽屉里,到处翻翻找找,张钰青看不下去,问:“你找啥呐?”
“呃……就随便看看。”没找到相册,谷晨装傻充愣,“学长,你家挺大的,有两百多平吧,卫生难搞呀!”
陈北生笑道:“嗯,两百八十平,我父亲曾扩建过一次。我每个月会回老家一次,清扫一下灰尘,捡一下瓦片,把腐朽的木头换掉,老家才能勉强维持原样。”
朱音菊满脸嫌弃,太久没住人,屋里霉味儿重:“你爸就是这样,没出息,这么多年下来,咋就不知道盖栋新房,早知道这样,我就给他汇点款。”
漂亮话,不要钱地说。
陈北生听不得别人抱怨他父亲:“他把我们兄妹三人,健康养大,培养成才,就已经比您强了不止十倍。”
“……”朱音菊选择闭嘴。
瞧见小儿子,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双眼,写满了桀骜不驯,于是她讪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