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风琴声,不是娜佳的。”楚涟笃定地下结论,娜佳的怀中并没有抱着手风琴。
叶梨卿抬起头看着她,过了几秒钟,叶梨卿笑了。
“小涟,你真的很聪明。娜佳死了,永远、永远都不在了,她留在那里的,只是在我记忆中的形象。她的琴声……实际上是我的琴声,这样我就会觉得,也许娜佳还活着,一切都还是过去那样。顾澄说我是自欺欺人,但只有那样,我才能觉得,我还有地方可去。如果我还能替她拉手风琴,就好像她还活着。”
楚涟想着叶梨卿那句“永远、永远都不在了”,她猜测也许叶梨卿让娜佳从那些四维人之中解脱了出来,从物质连同精神一起在宇宙中湮灭。只是她的思绪又不可抑制地想到叶梨卿拉起手风琴的样子,阳光是如何落在她左手的贝司上,右手的琴键又是如何在她的指尖下微凉而发滑。当叶梨卿想着娜佳而拉动手风琴的风箱时,声音滞涩,那仿佛带着斑驳痕迹的音符从中缓缓流淌而出。
“小叶姐姐,”楚涟低下头,贴近了叶梨卿的侧脸,“我想要让你开心。”
我想要让你开心。
这句话,也许并不能算承诺,而是近乎等同于“我爱你”的表白——对于楚涟而言。只是楚涟不明白如何才能让叶梨卿开心。在她小时候,有辣条吃、可以出去玩、不用写作业,都能让她开心很久,不过想要让叶梨卿开心,肯定不是辣条、游乐园或者不写作业就能解决的。
叶梨卿到底想要什么?
在天黑之前,叶梨卿和楚涟回到了宾馆客房。在越来越冷的秋季,大晚上在河边吹风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楚涟准备去浴室冲个澡,但她的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有人给她发了微信。
发信息的人是顾澄。
“小同学,可以来我房间一下吗,耽误你两分钟。”
“顾澄让我去她房间。”楚涟拿着手机,回头给叶梨卿报备。
叶梨卿窝在她的床上玩手机。楚涟曾经很好奇叶梨卿平时都用手机干什么,是不是天天听亚历山德罗夫红旗歌舞团的歌曲、读普希金的诗歌什么的,后来她发现叶梨卿很多时候是在计算,楚涟不知道她在计算什么,她只看到屏幕上一大串乱七八糟的数字;有时候叶梨卿还会玩消消乐。
叶梨卿头也不抬:“别喝酒。”
顾澄房间的门敞开着,她好像一直在等楚涟。
“你说过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别来找你。”楚涟说。
“那是让你没事别来找我,现在是我有事找你,”顾澄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我说话算话,两分钟就两分钟,来,把手机秒表打开,计时。”
“没必要,有什么事直说吧。”楚涟笑了。她环视了一下房间,没有看到酒瓶子。她正准备面对顾澄,聆听她说的屁话时,发现顾澄不见了。她心里正在奇怪,忽然一转头,惊觉整个房间都变了。
她并非身处宾馆房间里,而是在一个家具装潢很美式田园的小客厅里,旁边连接着开放式厨房。沙发上铺设着破旧的磨毛毯子,一边墙壁上有个假壁炉,上面挂着石膏的驯鹿脑袋模型。楚涟转身走出小客厅,门外是一小片草坪,看出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修葺了,草尖已经泛黄,旁边的水泥空地上停着一辆轿车,车标有点像倒过来的力帆(后来楚涟才知道,那个牌子是福特公司的水星汽车)。天气很晴朗,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个路牌,楚涟走过去看了看,她只认出来“Washington”,不过这里应该是美国西部的华盛顿州,不是华盛顿特区。
“还不错的房子吧?要不要上楼参观一下我的卧室。”顾澄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楚涟转身看着她。
“你的卧室?”楚涟低声问。
她忽然明白了。
“这是你的安全屋!”
“没错,”顾澄打了个响指,“大叶子有她的安全屋,我也有我的。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就算这里只是我曾经一段记忆。”
顾澄转身往客厅走去,楚涟连忙跟上她。
“我以前一直在美国,开始是一个人住,后来社区帮我联系了一个寄宿家庭,就是这里。Garcia夫妇俩,当年加西亚先生41岁,太太35岁,没有孩子,养过一条叫Bob的德国牧羊犬,不过我来的那一年,狗老死了。我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样的,但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家庭。你没有在美国呆过,你可能不知道,美国一半是天堂,一半就他妈的是地狱。加西亚夫妇俩就是天堂的代言人。”顾澄走到厨房的水槽前,拿起一个杯子,不知道又从哪变出来一个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酒。不过她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落在杯子里的都是空气。
安全屋里不存在时间流逝,相应的也不会有物质的消耗。
“你的安全屋到底有多大?”楚涟问。
顾澄放下手中的酒瓶,脸上带着一种梦幻的神情:“很大,但只有我认知中的面积。从这里出去,五公里外有一家超市,再走一百公里就到西雅图了。不过我一般都会留在房子里。这就是全部了,我的卧室在楼上,狗狗的玩具和狗窝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不过加西亚夫妇俩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