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有的时候,楚涟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本小说:在年少时遇到了喜欢的人,在最美好的年华、在有足够的多巴胺和荷尔蒙促使她去爱的时候与那个人重逢。
但是这本小说里充斥了冗长的岁月和无关紧要的细节,足够让最有耐心的读者也昏昏欲睡。只有叶梨卿是其中偶然的亮色,不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2015年的11月和12月,就应该被塞入“冗长、无聊、没什么可说”的时间合集之中。楚涟一直待业在家,每天在题海中艰难地跋涉。母亲有时候打电话关心她的近况,她都随便编造点理由搪塞过去,“是的,在上班,年底考研”;至于父亲,楚涟觉得他可能也想要对她表达关心,只是力不从心。
在远离穆睦之后,楚涟的生活归于平淡,没有什么今天去和“它”近身肉搏明天就拯救世界的戏码。叶梨卿也以她的方式生活着,在追剧和看书之余,她又迷上了文玩雕刻,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了生锈的台钳和锉刀,她还买了一块扁圆的血珀,用它雕刻成了一片很丑的柠檬片,丑到叶梨卿把它送给楚涟的时候,楚涟并不想要。不过没关系,血珀其实并没有那么贵。
有时候叶梨卿会去顾澄那里谈点事情,有时候则是把顾澄叫到家里。自从顾澄和雯雯分手之后,楚涟也不用担心好端端坐着就被人泼一脸热饮料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楚涟的人生像一本无聊的小说,如果能从乱七八糟的奇幻小说突然拐进温馨琐碎的日常小说也不失为不错的结局。
但什么事都不会这么顺利。重要的是楚涟通过认真地复习,发现自己可能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更重要的是,“它”找上来了。
几乎每隔一个星期,深夜里叶梨卿的家门都会响起敲门声。叶梨卿和楚涟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没有去开门。现在楚涟并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姓林的,站在门后的也不行。敲门声大概持续一分钟,响三次,每次几秒钟,好像有人用攥成拳头的手轻轻砸门,停顿几秒钟后继续砸,就像防空警报一样。
叶梨卿面色如常,听见敲门声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干她自己的事情。实际上,叶梨卿可能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楚涟觉得叶梨卿在筹划某些事,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楚涟才知道叶梨卿在筹划什么。
楚涟忽然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和酒店的拖鞋,站在宾馆楼下的空地上,仰着头,脸朝向某个客房的窗户。十一月底的寒风吹过来,她被冻得手脚发硬。等好不容易回房间之后,楚涟立刻把房间里的空调热风开到最大,狂灌下去两杯热水,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那个声音似乎并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元音,可楚涟知道那个声音在叫她。她顺着那个声音过去了,实际上她考虑过这可能是“它”的圈套,但楚涟还是朝着那个声音走去。
“我可以克服这种幻觉吗?”楚涟问。
叶梨卿的轻声细语从话筒彼端传过来,有些失真:“楚涟,那是幻觉,但不同于我们以往理解的幻觉。那种幻觉不是从身体中来的,而是从外界,从宇宙中来的。”
那天晚上楚涟睡着之后一直在做梦。她梦见每一个见过的、死去的人,先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林美丽,还有初中时在修车铺打工被失控装进来的汽车撞死的同学,然后是老逼登毕帅、林真惠和她的丈夫。每个死人整齐地排成队列,好像正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接见。
楚涟跑了,随后她发现自己正顺着“它”的城市在极速穿行,那是上古被遗忘的支配者废弃的领地。不,这里并没有废弃,每一个死后的人还会来到这里。死者曾经存在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这里,这就是楚涟所无法理解的高维空间,她只窥到一个小小的图像或者光影就几乎癫狂。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梦游的毛病。
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
“恐怕不行,”叶梨卿阴郁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你所能做的只有跟它们共存。”
“那到底是什么?”楚涟在电话里问。
11月底,楚涟去报考的学校进行现场确认。那所学校的新校区离市区很远,楚涟不想让叶梨卿来回折腾接送她,就在学校附近的宾馆订了一间房。晚上在房间里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楚涟屏住呼吸,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凝结了。
叶梨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更容易感到恐惧。
第二天早上,楚涟所得知的信息是,昨天晚上宾馆里有个客人在房间里死了。死者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借了网贷,利滚利还不上,在宾馆里开了一间房,喝农药自杀了。遗书上写着,如果他在宿舍里自杀,舍友肯定会发现异状把他送进医院。他不想那样,他只想死。
楚涟给叶梨卿打过去了一个电话,叶梨卿让她保持冷静,不要开门。
从楚涟拼凑的各路小道消息,她得知那个欠高利贷的男生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二十分钟之后,楚涟梦游到了楼下,抬起头看向那间有死人的房间的窗子。
“它”的世界已经开始逐渐影响她,然后侵蚀她。死亡指引着她,朝着死亡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