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蘅芜宫刚过夹道口本是要沿着去蓥訾殿的方向的途中隔着远处便瞧见南墙儿根旁那垂丝海棠树儿下站着两名身着宫装的女子现下这个时分该是宫门下钥的时候,论理宫人或是主子该各归宫殿,不该有人出现此处。
走近过去,旁侧那宫女原是正踮着脚尖儿忙着给主子挑开挂了垂丝海棠枝桠的发带,见了瑛酃忙躬腰行礼。
瑛酃神色淡淡地指上戴着青枝明花护甲的手搭在手背上,淡淡道声让她起来。那为首的主子身着水蓝宫装,外披着红狐毛滚边儿描西府海棠花样儿御寒莲蓬衣。这衣着打扮是入宫选妃的家人子。
那家人子理了下仪容上前两步水蓝色宫装委叠一地摇曳而来,娇唇红如丹枫,衬着一张绝色的面容在这寒天雪地里极为温暖曼丽。文细的眉儿一弯,浅笑着,微颔嗪首,矮了矮身子道:“让千岁爷见笑了。方才眼瞧着宫禁,各处儿宫门要下钥急着回储秀宫想抄近道没曾想一路疾步,夜里风大叫垂丝海棠挂了发带。”
闻言,他仍是如贯那般和熙又疏冷的阴柔语调,缓声道:“小主若夜间无事,还是早些回到储秀宫去,宫里头从前小主也来过好几回,可日间与夜里终归不一样的。况且……”他顿了顿,又曼声轻道:“宫里又宫里的个规矩。若小主教宫里的姑姑抓个正着,宫禁时分仍未归阁可是要处罚的。”
他有意吓吓她,忽而将话说重了些,怎知她被唬得一愣愣地,一双秋水剪剪的美眸愕愕然,艳丽的小脸浸在寒风里竟有些楚楚之态,微蹙了温婉的眉尖儿,抬了娇脆脆的嗓子道:“真的么?可别唬我了,我胆子小。今儿个太后宣了去一同进晚膳,末了,陪着太后打了下牙嘴儿才漏记了时辰,管事姑姑……应该会理解的罢。”
她越往后说,嗓音越小,跟前是个体察人意的主儿,活象个专治顽劣猴头儿的如来佛祖,任何事儿都逃不开这主儿的法眼。
从前她进宫常伴太后左右,少不得跟这“大名在外”的车府令碰个正着,交集不多,也有相互问候的时候,此刻听着她在这胡诌八道,这主儿容颜自若,他也不打断,末了,他只伸了手,青枝明花的护甲尖儿轻轻挑了挑落在她御寒披风兜帽外沿的红梅瓣。
她堪堪红了脸,别开了视线,再没了那勇气编下去了,那人狭长凤眸幽幽教人瞧不出此刻是个心绪,她忐忐忑忑的,那双极好看的眉眼衬着宫灯口径处流泻出来的光极为柔丽,她也不敢直视。
实则她从蓥訾殿出来时,因着时辰尚早,顺带过了夹道口到御花园旁侧的傲雪红梅林里赏了会儿花,入夜后的红梅林并无人烟,自进宫里来,束缚太多,每每心性总放不开,那会儿子梅林里,眼瞧着只她主仆二人,便撩开了心性提着灯儿在红梅林里四处穿梭,她生性里爱梅,夜色下的红梅映在宫灯之下与日间看到的大相径庭,没过一会儿天际还稀稀漏漏撒起了细雪,更有一番别样的景致。一番下来,漏算了时辰,出了红梅林最后才急匆匆抄近道,末了,走路太疾,夜里寒风又大,越急越出事儿,没想途中还给这垂丝海棠挂了发带。
旁侧的宫娥早就没眼看下去,低着头只瑟瑟地盯地心。
没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这气氛儿,破罐子破摔,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然模样道:“实则是我途中贪玩又去了趟红梅林,千岁爷你为人心善,便是饶过我这一回罢。我也知入宫后需收一收这野性子,再没有下一回了的。”
话甫出,他不由得心里发笑,这辈子或是玩笑或是真心也罢,还从没有人说过他为人心善的,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怕宫廷坊间都传了七八十百遍了,也难为了这姑娘为了给自己解围睁着眼睛瞎说话。
他一开始便无意为难,拆穿了也便拆穿了,姑娘家未入宫前保留着些女儿态旁人看了也会称心的,尤其是泰坤宫那位,宫里规规矩矩,顺眉顺眼的太多,反而失了那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如今这样儿一个鲜焕的佳人站在跟前,是少不了多留几分心思的。晏褚帝喜莫听灵不正也有这番原因在么?越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越与众不同的,越叫人印象深刻。
瑛酃只拱手,颔首淡道:“现下夜色已深。宫里下了钥,门禁不得开启。臣既担后朝内务之责,也该有护送小主之责,小主不嫌弃,且让臣给小主开下路吧。”
这两面三刀的性子,一番话说得漂亮不已。她一听,心下悄然雀跃,眼前这人主管宫中内务的,先前她晚归本想摆出孝恭顺太后设膳的名义来的,人单力薄的,说到底她现今还只是一个待选的家人子,也不指望那管事姑姑能信个或者不信,但少不得最后要给姑姑厉色训示一番的。现下有人助阵,万无一失,她自然高兴。
“有劳千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