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笑道:“我自己的家,要跑去哪里?”
又看了看天,对两人道:“该睡了。”
两人来时,便近掌灯的时候。
如今天已全黑,确是入夜了。
虽说这个点,城市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乡下终究睡得早些。
这秀湖村有天黑不出门的规矩。
两人随阿风穿过前厅的侧廊,便是整栋宅子的天井。
中规中矩的四水归堂。
四方回廊,围着一池碧水。
池中央的孤岛上,一棵黄山松,虬枝百曲,遗世独立。
阿风指着西边厢的二楼,对罗西道:
“被褥在柜子里,自己铺。”
罗西点了点头,想来早已熟门熟路。
他又看了看刘丧,说:“你房间在她边上。”
说完便要往东边厢去。
刘丧想也没想,跟上他道:“不行,我要和你睡。”
此言一出,阿风和罗西俱是一愣,相对无语。
不用问,问就是怕他连夜卷铺盖跑路。半晌之后,阿风微微叹息,终是认输道:“那你跟我来吧。”
这两人一前一后往东边去。
罗西依然愣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东厢房也是在二楼。
左进是一间别致的小书房。
台桌靠窗而放,正对着后山。
窗前一株碧桃,借着月光,投下优美的剪影。
想来年春天,满枝粉黛,风吹落英,一定极美。
右进大屋是卧室正房。
这一间面湖,于屋前凤尾竹间,可观湖面片隅,景致更佳。
窗下一茶台并两个罗汉椅。
对面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拔步床。
这拔步床又称千工床,屋中屋,是明制家具的集大成。
眼前的这一金丝楠木攒海棠拔步床,单里侧的床铺,就至少两米宽。
挂着月白色攒金丝云纹蚕丝帐,正面用苏绣,绣一对半人高的松柏。
刘丧是没了记忆,不是没了脑子。
这东西,即便是现代的,也要个大几百万。
若是个古物,则还得在后面再添个零。
他只在书中读过这样奢华的东西,亲眼见了,只觉更加震撼。
一时间愣愣的,反倒局促起来。
阿风不知所以。
取了一套睡衣递给他,又指了指一旁的卫生间。
这卫生间除了装饰风格与宅子统一,其他一切,皆是现代的。
刘丧洗漱完毕,阿风早已在楼下的客卫收拾停当,躺于铺上。
他迈步进帐,步入床内。
才发现这如小房间一般的床顶部,竟是一整幅,螺钿装饰的西府海棠图。
黑色的漆低,螺钿流光溢彩,如暗夜星辰。
刘丧张了张嘴,吃惊到咋舌。
阿风看了看他,将手中的书放于一侧的小书台上,说:
“我知道这床与宅子不配,只是睡惯了。”
刘丧愣了愣,心道,他感叹这豪奢都来不及,哪里能想到配不配这层。
又去看了看他置于一旁的书,是西汉黄石公的《素书》。
阿风见他左看右看,就是不上床。
想了想,又往里面挪了一个身位。
这一挪,便从外侧,挪进了内侧。
“还是……你想睡在里面?” 阿风问道。
见他仍在犹豫,想了想,又说:“我以为,你想睡外面防我跑路。”
在古代,这双人床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
一般以里侧为尊。
男主人睡里侧,女主人睡外侧,是方便妻子随时起身伺候丈夫。
所以,一开始阿风留了里侧给他,是个尊客的意思。
刘丧哪里看得懂这人的八百个心眼子。
不过是吃惊够了,回过神来。
胡乱的“嗯”了一声,这才爬上床。
两人并排躺了,灯一关。
黑暗里,刘丧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脑子立刻就清醒了。
“你认识我对不对?” 他问。
阿风本来已经侧过身,阖了眼。
听此,心突的一跳。
于是转过身来,默默与他对视“我之前出了车祸,磕了脑子,以前的记忆都没了。” 刘丧说:
“你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阿风本来松了口气,听此,又重新纠结起来。
他犹豫了半晌,才道:“你……不想找张起灵了?”
他的记忆和张起灵的下落,本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他这一句,却成功的转移了刘丧的注意力。
他想,对了,找张起灵才是正事。
便狠狠的点了点头,道:“你果然知道张起灵的下落!”
阿风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猜的。”
“那他是去湖里了吗?还是后山?遇到野兽了?”
阿风皱了皱眉,闭上眼道:
“现在睡觉,我明天带你去找他。”
“真的?”
“嗯。”
“你不会想跑吧?”
阿风微叹了口气,再次将已经阖上的双眸睁开。
盯了他一会,说:“那我们做个约定。
“什么?”
刘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那人将胸口的白玉哨子掏出来。
“这个,给你。”
阿风说着,手一挽,将那哨子套在对面人的脖子上。
刘丧赶紧拿起来摸了摸,发现这东西油润坚硬。
手感似上等和田玉,色泽却又比和田玉更莹白。
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材质。
“这东西放你那,做个质。” 阿风说。
刘丧抬眼看了看他,问:“这是什么做的?”
对方大约是觉得他担心这质押物的价值,便淡淡道:“这哨子,比这床值钱。”刘丧一听,眼睛瞪得老大,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风见他闭了嘴,便又兀自转过身去。
片晌,刘丧听见他呼吸深沉,知他是睡了。
但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本就不易入睡,现下,又比日常入睡时间早了许多。
实在无聊,便只得将那哨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观赏把玩。
又约摸过了半晌,那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复又转过身来。
黑暗中,两人重新大眼瞪小眼的默默对视。
“你知道吗。” 阿风开口道。
以为对方也睡不着想聊会天,刘丧心中一喜,忙问:“什么什么?”
那人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我们老张家,有门祖传手艺。”
刘丧一听,更加好奇,凑过去眨了眨眼睛。
那人接着说:“只要两根手指在你后脖子上轻轻一捏。”
他说着,翻动指节,示意了一番,才又道:“你立刻就会睡过去。”
刘丧不知深浅,感叹道:“你们家祖传的按摩手艺,这么厉害啊!”
阿风缓缓看了看上方,问:“怎么样,要试试吗?”
刘丧看了看他,本能的脖子往后一缩,问:“那……会疼吗?”
得,总算是还没傻透。
那人轻笑,又问他:“你为什么不睡,还在担心张起灵吗?”
刘丧摇了摇头,委屈道:“又不是想睡就能睡得着。”
“失眠?”
“嗯。”
黑暗中,那人微微叹息,过了半晌,说:
“那你过来点。”
刘丧愣了愣,不明所以。
“睡过来一点。” 那人解释说。
刘丧依言默默往里侧挪了一些。
哪知那人又说:“再过来一些。”
再往里挪几公分,两人的身体,便要贴在一起。
这床很大,却要这样贴着睡,着实奇怪。
蚕丝棉被下,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人传来的体温。
刘丧扭捏着,不肯再动弹。
那人等待片刻,见他不肯过来,便挪动身体。
一瞬间,两人紧紧贴合。
刘丧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又手臂一伸,一把将他的脑袋摁在肩上。
头枕着肩膀,鼻尖贴着领口。
温热的气息扑鼻,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这香味很难形容,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冷冽而深沉,莫名的令人镇静又安神。
这是他身上的味道吗?刘丧想。
刚想再问点什么,那人伸手一捋,阖上他的眼皮。
完全的黑暗中,只有鼻尖的香气,和彼此贴合的温度。
刘丧不敢再乱动。
不一会,竟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而另一边,吴邪和胖子,则一夜无眠。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