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微凉，秋风习习，转眼入了初秋。随侍房的丫鬟们也分了新的素绒绣花外袄，一个个都喜不自禁。　　　　这些女孩子生在寻常人家，因生的干净、出身清白被送了府里做丫鬟，见着些新的物件就觉得新奇。屋里女孩们正比划着新衣，却见阿箩娇小的身影背对着她们立于窗前，专注地凝视着天空中一字排开南去的飞雁。　　　　显得与她们格格不入。　　　　阿箩平日里待人极好，众人又同情她在随时房的境遇，故平日里也总待她亲厚些。几个丫头拿了新衣走到阿箩身旁，笑着问道：“阿箩阿箩，你看什么呢？”　　　　阿箩立刻收了眼里的那份凌厉之色，又如常般温柔道：“我在看这南归的大雁呢。不明白为何这大雁要用这样一字排开的姿势飞行，想得入神了。”　　　　丫头们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们对什么劳什子大雁可不感兴趣，她们在意的是新发的袄子。众人对阿箩一点儿也不生疏，拉着她去帮忙鉴赏新衣裳去了。　　　　雁，鸟也。从隹（鸟），从人，雁阵以“人”形迁徙。　　　　就连鸟也知行之有序，力之聚集，作为万物之长的人却不懂得如此浅显的道理。　　　　秋风，也该起了。　　　　***　　　　次日，随侍房便来了一位贵客！　　　　来的是林府老太太余氏手下的大嬷嬷程嬷嬷。　　　　这日李嬷嬷还在午睡，一听程嬷嬷来了，半梦半醒间从榻间摔下，疼得是龇牙咧嘴。匆匆忙忙从地上爬起来，随手套了一件对襟外裳，便出了门迎去。　　　　故而程嬷嬷见到李嬷嬷时，只见她鬓角微乱，衣衫不齐，已是极不尊敬了。　　　　程嬷嬷微皱了眉，却没说什么，反而开口笑道：“李嬷嬷，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李嬷嬷更是慌乱，心想自己和程嬷嬷交集不深，这老太太手下的大嬷嬷除了侍奉老太太，平日里并不常去各房转悠，怎么今日大佛来了小殿呢？　　　　“谢程嬷嬷关心，承蒙您庇佑，奴婢一切皆好。”　　　　“那就好。”　　　　李嬷嬷见程嬷嬷笑眯眯盯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好事。又听她说：“今儿我亲自来，端儿的是一件喜事。你房里的姑娘，被老太太看上，要许了华少爷当个贴身丫鬟。老太太念及华少爷年纪也长了，屋内却连个人也没有，故而千挑万选选了你们这儿的姑娘。李嬷嬷，要我说，这可是随侍房天大的喜事啊！”　　　　李嬷嬷一听，也是喜不自胜，当下连在程嬷嬷前的紧张感也去了半分，喊道：“真有此事？”　　　　程嬷嬷不耐道：“本嬷嬷亲自上门，还有假的不成？”　　　　要说这华少爷，是老太太嫡子林三老爷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林府祖家基业的。能给华少爷做婢，还大有希望抬了姨娘，这可不是一件喜事吗！　　　　李嬷嬷回想起近日里碧叶到哪儿都满面春风的脸，和今日的事儿联系起来，立刻懂了几分。怪不得这小蹄子最近多得偷懒，连她的教训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原来是许了这样一天大的美差，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去了！　　　　也不敢多想，便与程嬷嬷道：“程嬷嬷请进内堂稍息，奴婢这就叫碧叶出来见您。”　　　　“嗯……”程嬷嬷散漫接道。　　　　突然，又觉得不对，奇怪道：“什么碧叶，老太太指名是一个叫杏桃的丫头，不是你们这儿的吗？”　　　　李嬷嬷一惊，杏桃？这杏桃虽也生得是千娇百媚，却与碧叶相比还是差了那么点儿。且这性格也是不堪事儿的，整日跟在碧叶屁股后面转悠，竟最后怎么选了杏桃？！　　　　碧叶、杏桃都是随侍房出来的丫鬟，当下李嬷嬷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赶紧差了人去唤了杏桃。　　　　且说这程嬷嬷一进门，在内屋休息的一众丫鬟们就得了消息，纷纷开了门张望着。碧叶拼死压抑着颤抖的双手，喊了杏桃将她最爱的那条散花百褶裙拿出来。　　　　杏桃依言照做，看碧叶的样子似是知道程嬷嬷要来，不解地问碧叶：“碧叶姐姐，程嬷嬷来我们这儿什么事呀？”　　　　这时碧叶却根本没心思搭理杏桃，只迅速地换了裙子，又在面上细细地抹了胭脂，这么一番忙活下来，来喊人的下人也到了。　　　　“杏桃姐姐！杏桃姐姐！程嬷嬷和李嬷嬷喊您呢！您快去吧！”　　　　碧叶还拿着胭脂盒想再擦些粉脂，却来人这么一声喊惊掉了胭脂匣子。那个她平日里最是宝贵的胭脂匣子直直地落在地上，一摔两半，她却毫不在意，双目紧紧盯着来喊人的小丫头，尖了声喊道：　　　　“你说程嬷嬷叫谁？！”　　　　小丫头被碧叶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只见碧叶一身好看的散花百褶裙，发饰精巧，面容粉白，在小丫头眼里应是谪仙似的人儿，此时却露出比那阎罗还凶恶的表情，端得是可怕！　　　　丫头抖着声说：“叫、叫得是，杏、杏桃姐姐……”　　　　***　　　　当晚李嬷嬷留了程嬷嬷一行在随侍房留饭，大鱼大肉地招待着，杏桃自然作陪。故等杏桃回内屋时已经过了酉时了。　　　　杏桃掩了面上的喜色，施施然进了屋，却见碧叶还是午间的打扮，愣愣地坐在木椅上，见她回来了也不置一词。　　　　若是平常，杏桃定是要去嘘寒问暖一番，只是今日一过，她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再也没这个耐心听碧叶的各种教训，只略应付地说了句：“天色晚了，碧叶姐姐休息去吧。”　　　　这晌碧叶没回话，她也不再问，便打算回床好好瞧瞧今日程嬷嬷送的一对掐丝珐琅耳坠。那耳坠晶莹剔透，比她见过的任何饰品都要名贵。　　　　正转过身，只听碧叶略微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今日……程嬷嬷找你，是为了何事？”　　　　杏桃转头，露出一个千娇百媚地笑来：“这就不烦姐姐操心了。与姐姐相处久了，想起以后妹妹有一日要与你分开，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寂寞了。呵呵~”　　　　说完，便扭身走了。　　　　杏桃赶着回房试戴耳坠，却是没留意这边儿碧叶的模样。如果她有心，就会发现她这个相处了两年的姐姐，此时猩红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贱人，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让老太太挑了你。”　　　　“我的好妹妹，不急着走，姐姐还没有陪你玩儿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