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氏见着这样一番场景，已气得脸白气噎，浑身乱颤，只听她厉声道：“章嬷嬷！还不给我去叫王教头过来！”　　　　章嬷嬷也吓得心头乱跳，猛地点了点头，赶忙跑出去喊人。　　　　金老汉用余光瞟到三房主子来了，抱着妻子哭道：“媳妇儿，三老爷三夫人来了，有什么话我们和主子说吧。主子会为我们做主的。”　　　　那管大娘头发散乱，鼻涕眼泪一团儿糊在脸上，这时却哈哈大笑道：“江婉瑶与那江扒皮还不是一家出来的冤家！他们要享荣华，受富贵，就背地里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踩着我们让我们不好过，休想！休想！”　　　　那头管大娘还在骂骂咧咧，王教头已经带着一帮人来了。数个壮汉三下两下就将江清和金家夫妇绑了，扔到了林晋丞和江氏眼前。　　　　管大娘此时已经有些疯癫了，一边口中胡乱骂着，一边用身体和头去撞跪在旁边的江清，一时间两人都东倒西歪，连声叫喊。金老汉已经没有力气再劝了，只默默地跪着不发一语。　　　　江氏强按住身体的颤抖，喊道：“王教头，把这满嘴脏粪的泼妇给我拖出去杖毙！”　　　　王教头一听，正要拿眼示意身边的弟兄们，却被一声暴喝打断。　　　　“慢着！！！”　　　　王教头一惊，赶紧俯身行礼。　　　　此时林晋丞已然是气极，额头上青筋暴起，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他涨红了脸，盯着江氏骂道：“你给我说说，到底谁是一家之主？！”　　　　江氏觉得害怕。丈夫此时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回。他的眼睛被一片血红包围，让她根本看不清任何情绪。可他浑身散发着的凌厉的怒气，却无时无刻不提醒她，这一次，他是真正发了火。　　　　林晋丞面沉如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把这三人先压到柴房里关起来，再行审议。”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江氏一眼，冷冷道：“章嬷嬷，把夫人送回房里，没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半步！”　　　　江氏一个趔趄瘫软在章嬷嬷身上。　　　　***　　　　如果说永安三十二年这一年，对在林府的下人们来说，有什么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大事的话，除了元宵那场盛宴之外，莫过于这场厨役引发的纷争了。　　　　管大娘这么在账房一闹，将老太太也惊动了去。林晋丞好生安抚一番后，派了跟在身边多年的东叔彻查此事。　　　　那管大娘虽已经神志不清，但好在金老汉在柴房饿了几天后，头脑愈发清晰。他自知发妻已经犯了大罪，根本无力争辩，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向东叔交待了。他颤巍巍跪在东叔面前，哭道：“东爷，我媳妇儿虽有大错，但求您在主子面前帮我媳妇儿说句好话。她平日里泼辣了些没错，但哪里会干出欺人灭主的事，都是被江清逼的啊……”　　　　东叔点点头，好生安慰了。　　　　这边金老汉已经全交待了，东叔转头又去寻了江清。　　　　江清见来人是三老爷身边的东叔，心下一喜：“东爷，都是一家人，您可一定要救我啊！小人是冤枉的啊！”　　　　东叔是林晋丞年轻时在江南跑生意时挖来带在身边的。他个头不高，身材匀称，且面目温和，永远给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可真正接近他的人才知道，这人心思比针孔儿还细，是城府极深之人，故才在林晋丞身边一呆就是十几年。　　　　此时他微微一笑，温声道：“江管事，与您一家人，在下可不敢当。”说着，他倒了碗茶给江清：“你快说吧，隔壁金老汉已经全招了。”　　　　江清刚接过茶想饮下，却不想听到这句话，全数喷了出来：“东爷！你可不要相信那两个疯子说的话！小人真的是冤枉啊！”　　　　东叔见这人还在一味的狡辩，不说一句有用的话，心里觉得不耐，脸上却不动声色，好生劝道：“从你那房里搜出来的金银珠宝，没有一件事记录在册的，这铁一般的证据摆在那儿，金老汉就是什么都不说，你也脱不了罪啊。别的不说，就说那把银锁儿，二老爷院子里的张叔亲口指正说那是二老爷赏给他孙子，他转赠给金老汉的。江管事若还想在老爷面前有求饶的机会，还是早些说了吧。”　　　　江清还想再辩，东叔却皱了眉不让他再说话，叹道：“昨日老太太还说，若你再不招，便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烤着，茶饭也不给吃，或者拿绳子绑了，浸在湖里泡个二三天，总归会招的。”　　　　江清这些年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受的了这个，立马露出惧怕的神色，口中却还是倔着：“不会的，三夫人会救我的，三夫人会救我的……”　　　　东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尽了，笑道：“你说三夫人？三夫人被老爷关了禁闭，到现在还没迈出朝霞院一步呢。况且，你们放贷的事被老爷知道了，哪里还会有好的下场呢。”　　　　江清最后一根稻草被拔，自是坚持不了多久，东叔又诱了会儿，就把有的没的全都招了。东叔从柴房出来，看着这满满当当一页的罪责状，也觉得唏嘘不已。　　　　为恶对于那些恶人来说，何尝不是在心里砌上一座铁牢？这铁牢关了灵魂，关了良知，最后让人面目狰狞，性格大变……　　　　这边江清势力倒台，那边江清表弟江河设的赌场自然也顺势瓦解。江河见情形不对，卷了钱财连夜逃离林府，不知了去向。这下惹怒了林府一众奴仆，他们联起手来纷纷罢工，要江清还钱，自发地聚集在朝霞院外示威呐喊，惹得整个林府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余老太太一气之下卧床不起，王氏和林榆在塌旁衣不解带地服侍着，才慢慢缓了过来。　　　　林晋丞自然不敢把江氏将老太太为温老太太庆生的钱拿出去放贷的事再说与余老太太听，只暗中吩咐了东叔想办法去把那一千两银子讨回来。可这放出去的贷和泼出去的水一般，不到时候哪有收回的道理，最后七七八八也就收了六百多两回来。　　　　林晋丞听了，摆了摆手，深叹口气，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　　　　等这场闹剧完全结束，已经到了这年的五月初，天气渐渐有些闷热起来。　　　　这日清晨，阿箩刚采了新鲜的露水回来，放在青釉小罐里装好，准备煮沸了用来泡今年的新茶。　　　　却见湖畔旁立着一个清瘦的背影。　　　　即便是初夏的清晨，微风中还是透露着些许的凉意。可那人只穿着单薄的月白色上衣，逆着光的背影稍稍模糊了轮廓，显得格外寂寞。　　　　阿箩想了想，还是出声喊道：“华少爷。”　　　　林少华没有转身，仍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温声道：“丫头，是你对不对？”　　　　阿箩沉默。　　　　如料想中一样，林少华没听到她那如山泉一般清新灵动的声音。可他却不在意，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听到她的答案。　　　　阳光打在他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日在荣荫堂请安时，榆妹妹提起薛家媳妇，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不是巧合……””　　　　阿箩还是没有说话，林少华却突然转过头来：“丫头，你有亲人吗？这些个月里，我母亲被关在房里，人不人鬼不鬼；我妹妹整日整日流泪，求我去救母亲；父亲虽然生气，但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失望难过……你有亲人吗，你知道这种无力到绝望的感受吗……”　　　　阿箩突然打断他：“林榆不是你妹妹吗？”　　　　林少华一怔。　　　　阿箩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不若先去问问你的母亲对林榆做了什么吧。不思议业力，虽远必相牵。果报成熟时，求避终难免。华少爷，阿箩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