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海分局办公室内,黑夜坐在电脑桌前飞速敲着键盘,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他对面,坐着加高儿童坐垫椅的薛诚随口问道:“又是什么娱乐八卦吗?”
“估计吧,这几天都是这些东西,我也懒得看。”黑夜头也不抬起,语气颇为不耐烦,“赶紧把口供写完赶紧下班了,屁股都要坐发霉了。”
片刻后,黑夜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偶尔才会传来几下叩击键盘的声音,那速度......小学生都不如。
“薛诚?”黑夜眉头一挑,“你敢不敢再慢一点!我说怎么这几天靠白日那可怕的打字速度,居然连我还要一直在加班!”
薛诚没有说话,又用食指一下一下缓慢敲出几个字。
黑夜又感慨道:“你这速度,小学生都不如啊。”
或许是这句话戳到了薛诚的痛处,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站到加高椅子上,一张属于女童的娇嫩面容紧紧盯着黑夜,眼神凶狠却感觉要哭了般。
他用有些肉感的小手指着自己,问:“你觉得我如果不开口光站在那里,我和小学生,哪个看起来更大一点?!”
“你怎么敢对一个和社会脱轨二十多年,死过一次,连身体都没了的人这么高要求的?!”
“我小时候,别说电脑了,连那什么手机都没有,我现在几天速成,能给你一分钟打几个字就不错了,你怎么好意思嫌弃我慢?!”
黑夜愣了下,他其实没有要嫌弃薛诚的意思,毕竟坐了一天了,总要给稍微找点乐子放松一下。
他想了下薛诚话,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薛诚十几年都被迫生活在大山里,他能接受这个变化巨大的新世界已经是不容易了。
然而不等黑夜再说什么,薛诚似乎是压抑久了,一经爆发便要把积攒十多年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
他是个早已死去的人却又阴错阳差活了下来,这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让他深感不安。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必须融入进来。
他厉声喊道:“你一个在现代都市里安稳长大,半点苦难都没经历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又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还有那个小傻子也是!你知道有时候,我有多羡慕你们什么都不懂吗?!多羡慕你们能活得正常,活得......快乐.......”
薛诚前面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后面的话却让黑夜感到愤怒,他抬眼看向薛诚,因为蛊笼异能,他感受不到薛诚身上的恶意,直到现在都是空白一片。
但黑夜知道薛诚话语中有无尽的恶意,他的眸子逐渐变成血色,语气随性却满是嘲讽,“瞧你你这话说的,你想我怎么做,夸你受了这么多苦,然后同情你?可怜你?再抱抱你?让你在我怀里真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顺便最后写篇文章来大肆歌颂你那苦难悲剧的人生?”
“是,我是没有立场指责你,那你呢?你现在这副态度是什么意思,见不得别人单纯快乐的?非要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受苦受难?!”
“薛诚醒醒吧,苦难不值得宣扬和歌颂,在意你的人无需过问便自会关心你,而其他人不过是在旁边看个笑话和乐子罢了,我是看乐子还是开玩笑,你自己心里明白。”
“还有憨憨是心思单纯,但不是傻子,不让他面对这些东西挺好的,有时候什么都知道,未必是件好事,懂事和成熟的人生不适合一个孩子心性的人。”
也不知去覃省的几天黑夜经历了什么,薛诚觉得他比在古方镇的时候更加可怕。
他被这双逐渐被血色浸染的眸子看得毛骨悚然,这让他想起被迫杀死其他孩子的那个夜晚,重新直面全世界最阴暗、最可怖的恶意。
黑夜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将要泄出的恶意,别过脸去尽可能平静地说:“再者憨憨也不是帮不上忙提前下班,他是正常下班时间,我们现在这个叫加班,你自己也好好想想白天陪你训练的人是谁,半夜专门带夜宵回来的人又是谁?”
“动动你那成年人的脑子,平心而论这里的人对你怎么样,然后再来发火和控诉。”
见薛诚迟迟没有说话,黑夜又重新转过来头,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或者你要觉得不服的话,以后你的训练继续由我负责。”
“要不就现在吧,怎么样?”黑夜笑着问,“我跟你去训练场上比划两下。”
和黑夜对峙的薛诚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他的意志渴望反抗与挣扎,但身体却像是僵住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力量,连言语都成了一种奢望。
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在明亮的办公室扩散,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猩红的杀意,叫嚣着让他认错,道歉,甚至是跪下......
阴暗处,细长的阴影触手在飞速蔓延,却生生卡在了光与影的交界处,仿佛有道无形的壁垒堵在那里。
片刻后,薛诚低头认错,“对不起,确实是我失礼了,我不该说那些话。”
那一瞬间,骇人的无形压迫感消失了,薛诚的思绪渐渐回笼。
黑夜的有些话没说错,从他俩回来后,贝岑烟就把自己的训练全部交给了二人。
白日还好说,但黑夜是真按照贝岑烟的吩咐往死里打,完全不因为他小孩的外表而怜惜,虽说效果显着,但有几次薛诚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训练场上。
还是周泽锦心软怕薛诚承受不住真受重伤,主动把所有的训练工作都揽了下来。
光是这点,薛诚也不该说刚刚的话。
“这不就对了嘛。”黑夜眸中的血色褪去,继续低头整理口供资料,含笑的声音伴随着键盘声一同传来,“顺带作为惩罚,今晚夜宵没你的份,不准吃。”
薛诚:“......”
真记仇啊。
黑夜的视线彻底移开后,薛诚居然还隐隐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又看了黑夜一眼,抿了抿嘴到底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坐下来重新慢慢地敲击键盘。
许明渊和周泽锦从覃省横开市回来已经整整十五天了,关于存有异能者村落的清扫计划早已开始执行。
那些村落主要位于覃省和珺省以及其他省份的深山地带,和兴海这边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单靠总局和省份所在的分局的异能者工作量实在太大,其余分局全部负责后续文职任务。
兴海沿边省份抓到的犯人会定期送来,让他们负责后续审核和收押的工作,这是第二批了,第一批在四天前刚刚送走,而这批昨天才刚过来。
照理来说,这种事情算不得麻烦,可惜兴海这个分局啥都不缺,就是缺人手。
周泽锦不适合审讯的工作,每天正常下班,但他也知道除了自己大家都在忙,每天半夜专门回来一趟,送夜宵过来。
由于需要审讯的人数太多,贝岑烟直接用了异能读心,一人包揽全部的审讯工作,速度快的同时却都是录音口述,需要再人为输入成文字才能上交。
从昨天开始,许明渊就一直在打字里度过,手都要敲出茧子了,至于薛诚......
黑夜又偏头分神望了他一眼,手指头在键盘上一下一下缓慢敲着。
或许是被发现打字速度太慢了,薛诚也懒得装了,嘴里小声嘟囔起来:“ q......q在这里,剩下的话,u在这里.....然后是.......”
黑夜:“.......”
算了,还是不指望他了。
晚上九点,连带昨夜通宵的一晚,终于把这一批的口供全部整理完了,黑夜忍不住伸了下懒腰,还不等把手放下来,贝岑烟推门走进去,问:“整理完了?”
“嗯.....”黑夜将手搭在椅背上,转过身去看向贝岑烟,“组长,应该没了吧。”
“暂时没了,可以先休息两天。”贝岑烟连续几天使用异能,眼睛实在干涩得厉害,眼角微微有些翻红,她随手抹了几下才道:“普通人已经全送走了,明天等人再把异能者带去送审就行了。”
普通人签好了禁制契约直接送普通监狱就就行,而异能者则要送到异能者监牢。兴海这边只设有分局,没设有改造监牢,需要送到别的地方去。
距离兴海分局最近的改造监牢在刊省那边,碍于兴海分局这边人手实在太少了,刊省分局那边已经说好派人明天过来接了。
黑夜看贝岑烟疲惫难掩的模样主动请缨,“组长,要我去看守所那边守着吗?”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真让你去那边守一夜,我明早和刊省分局的人直接拿个垃圾袋过去收尸就行了。”
贝岑烟随手拉开个椅子坐下,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把眼睛缓缓闭上,“那些人都带着禁制颈环呢,跑不掉的,不用专门去盯着,你既然忙完下班了,就赶紧滚蛋回家吧。”
“那薛诚呢?”黑夜站起来走到薛诚旁边,想将人拎起来却被后者用阴影触手强行捆住了手腕。
黑夜挣扎两下没有挣脱,和薛诚对视一眼,事关尊严问题,薛诚绝不认输。
最后谁也不让谁,各退一步,黑夜把手放下来,薛诚收回触手。
见贝岑烟还不回答,黑夜又问:“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我正要说这件事来着。”贝岑烟抬手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重新坐起来睁开眼,颇为认真道:“他从明天开始进入实战了。”
薛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