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如往常一样出门，但杰里迈亚知道，有什么在改变。　　有什么在他所预想的一切中悄然扩散并滋生开来。　　　　哥谭的天空一如既往没有放晴，阴沉昏暗，这天还下起雨来。　　杰里迈亚坐在驾驶座，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静默着看远处人来人往。下雨天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谁也不会注意到高架桥下一辆再普通的轿车上，他的脸孔和曾经出现在新闻上的骇人笑容能重叠在一起。他将脸枕在交叠的双臂间，眼睛转了转搜索到他的猎物。　　　　在西奥多被杀其势力几乎清除后的眼下，埃莉诺也不再如一个月前那样无处可去。毕竟葬礼上她和杰罗姆见面时，从装扮到妆容都很好地掩饰住她本来的身份。除非是一早就认识她，不然一时半会是没法发觉就是慈善晚会乃至葬礼上制造混乱的始作俑者。　　而现在，就在杰里迈亚的注视中，埃莉诺和另一个她本该不再联系的人聊上。　　轿车广播回荡在狭窄的车厢里，主持人用担忧又略带好奇的语气反复折腾无非是告诉市民一个消息。　　　　奥斯瓦尔德·科波特从阿卡姆出院了。　　自他杀了西奥多·盖勒文，并自称精神病入院过了一个多月。　　　　街角对面的奥斯瓦尔德看上去可怜兮兮极了。雨水把他头发打湿，额发略显狼狈地耷拉下来贴着额头。不知怎搞地，他弄得一身的羽毛碎屑，羽毛湿了粘在毛衣外套和棉帽上。这羽毛也只是看上去很温暖，实际企鹅本人冻得瑟瑟发抖，抱着胸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　　在他发现自己被认出来前，埃莉诺手里的伞居举到他头顶，好让淅沥淅沥的雨滴别再落在他身上。察觉到滴滴答答落下的雨忽然没了，奥斯瓦尔德愣了愣，好一会才回头，警惕之余又刻意藏起这种戒备，好像这样怀疑别人是种多么不友好且失礼的行为。他刚礼节性地微笑着道谢，但在看到眼前的人是谁后，惊讶的成分显然占了更多。　　杰里迈亚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交谈起来。起初的尴尬很快就化解了，不知道他们聊到什么，两人不约而同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应该和奥斯瓦尔德的母亲，格特鲁德夫人有关。　　当初埃莉诺跟着科波特的任务，就是协助救出被抓走作为人质的格特鲁德夫人。但后来据说格特鲁德夫人还是被西奥多·盖勒文杀了，一直因母亲被威胁的奥斯瓦尔德不再对盖勒文言听计从，彻底地和他敌对死斗。再后来嘛，盖勒文这家族被放逐也不奇怪，奇怪的宗教仪式和漏洞百出的献祭行为，结果便是盖勒文一家的，既没法将布鲁斯·韦恩作为哥谭之子献祭从而血洗杜马斯一族的耻辱，西奥多自己还落得被奥斯瓦尔德亲自干掉的下场。　　说起来，远在杰罗姆打伤芭芭拉的时候，奥斯瓦尔德将和埃莉诺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女交出去，盖勒文用修女换回芭芭拉，杰罗姆才会在电视上宣言的同时直接一枪.毙了那个冒牌货修女。　　就过程和原由而言，奥斯瓦尔德算是背叛了埃莉诺。　　是他把修女作为埃莉诺交到盖勒文手上的。　　反过来，奥斯瓦尔德也有恨埃莉诺的理由。　　她没能及时完成任务，最终导致他的母亲在敌人手里遭到撕.票。　　　　那现在上演于眼前的友好交谈是怎么回事。　　奥斯瓦尔德的言行和他作为哥谭之王时完全相悖。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做什么说什么让埃莉诺不快。埃莉诺那边倒是主动笑着和他聊天，试图借这样缓和彼此有些怪异的气氛。但奥斯瓦尔德看上去不安大于欣慰，他显得很想结束这场偶遇引发的交谈。就算埃莉诺上前想帮他把身上的羽毛碎屑给弄走，他反而躲开她的手，动作与神色一般慌乱。甚至为了彻底拒绝她的帮忙，而用一些基本无望的理由——比如，这些羽毛弄不掉的，干脆把外套毛线帽都扔了吧。这么比划着，也直接这么干了。　　埃莉诺垂下手，塞到奥斯瓦尔德的伞也被他给推回。她静默着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情况，似乎为她的不悦感到愧疚，奥斯瓦尔德这时反倒变成多话的那个。大概在道歉或解释吧。交谈很快迎来结束，奥斯瓦尔德缩了缩肩膀，没了大衣和毛线帽让本就淋透的他更加冷了。他向埃莉诺道别，临走前依然不肯收下她给的东西。或是现金，或是别的。　　　　看着她停顿片刻后终是转身向车这边走来，杰里迈亚坐起身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有意无意敲了敲方向盘上的皮革。埃莉诺打开车门往副驾驶上一坐，把伞收起来后关上车门。心情直接反应在关上车门时比往常要稍重些的力道上。　　　　两人保持缄默，彼此无言。　　引擎响起的声音亦久久没有浮起。　　　　最后是埃莉诺开口，她撕开包装纸往嘴里扔了块口香糖，满不在乎的气息开始蔓延在动作与语气中。　　　　“你担心和奥斯瓦尔德扯上关系？”　　“是你。”　　　　她嚼了嚼口香糖，对他蓦然冷下来的语调不置可否。　　　　“他在阿卡姆被彻底治疗了一遭，现在只是个不成威胁的可怜小鸟。”　　“别忘了之前若是真的‘你’被他抓走，死在电视直播里的就是你。”　　“所以呢？你是要叫我去恨他，向他报复？”　　　　这句话是反问，多有嘲讽和对此无趣的意味。　　她甚至在说完之后用口香糖吹了个泡泡。泡泡破掉后发出简单声响，无关痛痒。这个话题对她来说不提也罢，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他转头过来眄视她一眼，没有接话。　　对此，她只是继续那种全然不在乎的腔调继续说。　　　　“我没完成任务在先，他对我的态度算很好了。比起另外两个。”　　　　埃莉诺伸出手数着，满是在点自己收到过多少圣诞礼物的平淡。　　　　“这么说来，杰罗姆是虐.待过我。萨斯之前也对我用过.刑，虽然为了套情报。对了、当时电话打过去是你接的吧。那你应该我和萨斯在电话那头，都在做些什么。”　　　　她抬眼看过来有些期待他的反应，但杰里迈亚依然还是那张淡漠的表情，他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和她说些什么。两兄弟都这么无趣吗，埃莉诺在心里腹诽一句，转而点清纸袋里装着的都是她买回来的什么玩意。她继续说，话语混着咀嚼口香糖的声音进而变得断断续续。　　　　“怎么？让你想起你那个婊.子母亲而不高兴了？”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抓紧，即使他仍只看着前方。雨滴顺着车窗玻璃滑落，勾勒出奇怪且不规则的痕迹。她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但此时她所想的也只有已经不在的那个人——那个和眼前青年长得一模一样的他。　　　　和杰罗姆呆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证明了什么。　　　　—— 对他来说，现在的我和他母亲一样，都只是该死的婊.子。　　　　她咬紧下颌，随后像卸下一切那般松开，转回那满不在乎的语调。　　　　“这样看，我没有继续和你在一起的必要和理由了啊。就此分开，拜拜、”　　“我说过，我希望能走出杰罗姆制造的阴影。我们，一起。”　　　　她的道别被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截断。　　他的视线依旧停在前方，眼睑随着话语说出而垂下些许。　　她停在原处，抓住车门扣的另一只手没有松开，只是稍微转过头来看他。　　这次换他接续，而她静默着听他逐字逐句落下。　　　　“小时候杰罗姆就开始虐.待你，这是事实没法改变。就算你不记得……”　　“而你逃走了，杰里迈亚。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迫虐.待我，你都不在。”　　　　话音刚落，一直将视线放在前方不知何处角落的他，终于肯转过头来看向她。　　她咬了咬下颌，一副恨不得把他也杀掉的不甘表情。她挣脱抓住自己腕部的手，一把打开车门，临走前留下一句便甩了车门离开。　　　　“杰罗姆对我做过什么，你当时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　　　　就此分别，不过如此。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埃莉诺把衣领往身上拢了拢，这雨浸透身体冷得彻骨。她什么都没带走，除了那条撕了一边包装的口香糖。一个月，她给自己一个月和杰里迈亚生活在一起，也试图从和他生活的时间里想起什么。然而那些回忆仿佛一如既往地迟到，只留她一个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她没法相信任何人，更无法相信自己。她曾经觉得只有布鲁斯·韦恩是可信的，但偏偏是他的父母与她接受过的实验有关。至于杰里迈亚，她总是没法彻底放心去相信他。像是任何事情都能被随手改写。　　　　她已经听得够多别人对她的定义。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自己又到底怎样才是真的她经历过的。她想去问杰罗姆，想揪着他的衣领冲他吼为什么连他都忘了，他怎么可以忘。　　　　仿佛呼应着她的思绪，豁然间她瞥见到马路对面走过的青少年。他们穿的衣服，她再熟悉不过。那是疯子帮第一次正式大闹时的装束，从领口到腰间一路绑了好些皮带的运油工人服。那时她接受任务追踪疯子帮的行踪，再之后便是和杰罗姆第一次接触。　　她还记得他玩笑般地把穿过腿.间贴着下.半身的皮带割下来堵她的嘴。他说欢迎加入疯子帮，他说她是他的第一个追随者，他说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这样的杰罗姆，已经不在了。　　哪里也找不到。　　　　她故意伸手在生锈的边沿用力，手臂上顿时裂开一道口子。用指尖沾上鲜血往嘴角上一抹，权当给微笑加多一个注释。　　她想起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来笑一个。　　把剩余的血液随意自下眼线抹到眼角，她迈步走上前去，跟着那群奇装异服画着夸张妆容的青少年身后。大门的黑.人瞥了一眼她的打扮，讽刺地笑了笑没有阻止。　　进去之后，昏暗的场所内打扮成什么样的人都有。埃莉诺没心思去理会，注意到类似于舞台上的地方正播放着快速剪辑的影像。不管闪过去的画面有多快有多少变化，都围绕着唯一一个主题。　　　　——杰罗姆·瓦勒斯卡。　　以及他的疯子帮。　　　　她看着他曾经给整个哥谭带来恐惧和疯狂的画面，从哥谭日报大楼前由扔下的尸体摆出的疯子帮的字眼，还是大闹GCPD后留下让世人从所谓的理智里清醒的宣言，那都是曾经他留下的。　　她所知道的，不仅仅如此的，关于他的一切。　　　　“你很想见他，对吧。”　　　　陌生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猛地绷紧神经，但为时已晚。　　声源的背后袭来，意识到时她已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似乎以防被药物.痹的她就这么倒下，对方伸手扣住她的肩膀，还让她继续听其发言。　　　　“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很清楚你。毕竟，安德鲁可是亲眼看着他把你从拘留室抱走，还听到他亲口说你是他的第一个追随者。”　　　　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唯有咬咬牙以示不满。　　对方得逞的笑意从话里满溢而出，她只听得到拙劣的模仿意味。　　　　“对了，安德鲁·达夫，可是自GCPD屠.杀事件后就彻底崇拜他了。”　　　　埃莉诺知道对方一直提及的他指的是谁，听到这句话，她总算想起来涉及的名字的拥有者是谁。　　　　GCPD袭击事件时，杰罗姆抱着她离开，而她为了躲开他的注视而看向另一边。然后，在一片血泊中，她瞥见到一名坐在凌乱狼藉中的警.员，凝望着杰罗姆这边，回以崇拜和憧憬的目光。　　仿佛挣扎苦难中许久的可怜人，终于盼到告诉他们应许之地的救世主。　　　　钳制住她的人，在她耳边响起话语，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那么，为了迎接我们的先知，你得做些什么呢，杰罗姆的第一个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