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被送到师父那里时,她不过五岁出头。那时她小小的个子,瘦的皮包骨头,显得营养不良,怯生生地抱着怀里的剑。站在带她前来的大人的身后,那人叫她出来时,她执意躲着。于是她前面的人略带不耐地将她推了出来。 她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因为不平衡摔倒在地。背后将他推出去的那人完成了任务,向她面前的那个人行了一礼,迅速地离开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傅。 几天前的清晨她刚刚离开了家里,被迫地被人送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久坂家送出的质子,用来向幕府表明忠心。 年幼的久坂尚不知事。她只记得那天,大雨磅礴,她站在雨里,很少露面的父亲撑着伞站在她面前。满脸严肃地看着她,许久后,面色稍稍地缓和了下来。 父亲对她说,“你是家里的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那时她还不懂父亲的意思,只是隐隐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里,但她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她抬头看着父亲,突然发问:“妈妈呢?”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他的面色比较之前又阴沉了几分。 “时间到了,大人。”那个前来接应人突然发声了,在大人二字上声音骤然加重,连着碾了两碾。 父亲被这话吓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把她推了出去。“快走,快走!” 那种姿态,好像她就是恶鬼一样。那种被人厌恶,被人憎恨的魔鬼。那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话语间却在赶她走。 她不明白。 “……!”隔着雨声,她听见了有人在呼唤她,那个声音急切而惊慌,那是妈妈的。声音。只是那雨声将妈妈的声音彻底地掩了下去,完全寻觅不到一点空隙。 回头时,家门口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那门紧紧地闭上了,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她从来没有从这个家里走出。 ……好像她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思绪再一次回到现实时,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馋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问她。 “久坂……”她喃喃。 “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自称师父的男人揉了揉她的脑袋,“忘记你以前叫什么,你现在就叫鸦。” 她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吸了进去。迷迷糊糊,思绪成了一根线,越来越细,最后啪嗒的一声断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恍惚间她听见师父这么问她。 “……鸦。” “再说一遍。” “鸦。” 到了这里的第一天,她舍弃了自己作为家中女儿的名字,拥有了一个新的作为杀手的姓名。 接下来的日子里,师傅开始教育她暗杀术,对年幼的鸦来说,正常的太刀过于沉重,她举起尚且困难,更不要说挥舞了。师傅也就非常自然地调整了战略,让她进行各种基础训练。 一天的训练下来,鸦的身体与精神都极度疲惫。对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五岁的女孩来说,这实在过于残酷。 很多个晚上,她经常躲在被子里哭泣。某天的夜晚,住在隔壁的师父突然敲响了她的房门。 “你的声音太响了。”像是看到了她面上的泪痕,师父突然愣了愣,声音略略柔和了一点,“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 “我……我觉得委屈。”听了师父的话,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哽咽地说出,“太累了,我想妈妈。” “就是那些把你遗弃了的家人?” “不是!”她激动地反驳师父,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哭泣,“妈妈是不可能遗弃我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师傅反问。 鸦被问倒了,她想不出回答,索性哭得更响亮了。 师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了鸦的手。那是一双稚嫩的手,白净纤细,手上却满是新伤与血泡。 他捏了捏鸦的手,“你看,这双手。” 他又举起了自己的手,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手,指节修长,手掌宽厚,却并不漂亮。上面的皮肤干燥到龟裂,满是小裂口,皮血翻起又结痂,指节处结了厚厚的茧,像是褐色树皮上被削去的咕噜眼。 “这将会是你的手。从你到这里时,就没有人会顾及你的身份,你需要忘记你的过去,你的性别乃至你的年龄,没有人会在意你是谁,你所要唯一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命令。” “我们是杀手,其名为奈落。可以成为杀人机器,也可以称为暗杀集团。” “你的手,”他又一次捧着鸦的手,“这双手,将会是一双刽子手的手,以后沾上的鲜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你将会是我培养出来,最好的杀手。”他又拍拍鸦的肩膀,“所以早点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 鸦擦干了眼泪,咬着牙让自己不继续哭下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鸦的任务稍微轻松了些许。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心里略略不服,而是相当认真地完成了任务。 做完每日任务后,鸦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师傅身边,她想要坐在老师身边,于是一脚跨上走廊边缘,准备以极度扭曲地姿态爬上去。 师父的嘴角抽搐两下,“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撑上来,按你的臂力现在应该可以做到了。” 鸦:震惊.JPG 那天的夕阳极好,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那周遭的一层薄云被染上了浅浅的暖金色,曼丽如丝绸,绚烂似火苗。 鸦看着山间的的夕阳,那是她难得看见的风景。以前她总是住在家里,甚很少会离开和母亲住的小院,她所有可以看见的风景,不过是一方矮矮的天。长满了青苔的缸中蓄了水,红色金色的鲤鱼在里面游动,摇头摆尾。水面上养着几株浮萍,叶片上有着珍珠般晶莹水珠。 那是她所能见到,最多最远的风景。看了这么多年,从她记事起,这里的风景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变化,至多是在冬日,漫漫白雪覆盖了庭院,拨开冰面的浮雪,薄冰之下,却是一片生机之景,那些小鱼吐着泡泡,激起一片一片涟漪,在池里欢快地游动。 那都是过去的景色了,那是她应该忘记的东西。以后她满眼都会是这山,雾气山岚,晨曦余晖。这是未来的风景。 “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练刀啊?” “现在还早。”师父指了指远处的景致,“你现在看这里觉得新鲜得很,总有一天,你会看这里看到厌烦。” “等到那一天,你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练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