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说是在离宫之后,琵琶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问阿药和杨硕是什么关系,她十有八九,不,肯定说他是她认识的人,了不得再加上一个“不讨厌”的修饰,总之,她肯定不会说他是她的朋友。 但现在的情境不一样。 她听见琵琶拖长了声音、声调上扬的一声“哦”,不得不硬着头皮附和了杨硕的话,奇怪的是,在她说了“是”之后,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神情也自然了一些,她又重复了一遍,说道:“杨硕是我的朋友,你别欺负他。” 琵琶“啧”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从哪来的回哪去,尤其是你小子,刚才看到的、听到的别对家里人瞎说,莫要平白给家里人添了灾祸。” “你是阿药的家里人,我自然不会给你添麻烦。”杨硕皱着眉说道,“但是我可不接受别人的威胁,你得向我道歉。” “呵。”琵琶冷笑了一声,“我若是不道歉又如何?你就要和家里人告状?” “我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杨硕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会讨厌你。” 面对如此有力的威胁,琵琶“哈?”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不道歉,我一定会讨厌你的。”杨硕强调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琵琶:…… 她感到她都快被逗笑了。 最后,阿药把下定决心要讨厌琵琶的杨硕拉走了,并且一路上听了不少他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充满了委屈之情的抱怨。 看着两个小孩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琵琶才有闲心和宫商继续扯刚才的事,但她一回头却发现刚才还一脸云淡风轻的宫商此刻面色苍白如雪,她见他似乎还在发呆,于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示意他回过神来,最后她发现还是一巴掌糊他头上最为管用。 琵琶以为宫商还在为刚才那一幕被看见那一事担心,于是安慰道:“放心吧,那两个小鬼不会出去乱说的,而且就算被那什么太子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你脚底抹油一溜,在到你那个朋友白鹤童子那里一躲,谁能找得到你?” 然而宫商摇了摇头,说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个叫阿药的孩子就是你领养的那个人类?”他问道。 “是啊。”琵琶爽快地承认道,而后她威胁性地眯起了眼,凶巴巴地问道,“你有什么想表达的意见?” 琵琶领养了一个人类这件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许多妖怪都嘲讽过这件事,少数几个当面嘲笑过琵琶,虽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被玉琵琶砸进了地里,但确实给琵琶的心情造成了影响。现在她听见宫商问起这件事,不由心生警惕,开始思考要把这胆大包天的琴妖砸到几米深。 “她真的是人类吗?”宫商用衣袖抹了抹额头,那里已经都是汗水了,“刚才一看到她,我心里就怵得慌,若不是你还在,我就要想办法逃了。” 琵琶立刻用“你小子没毛病吧”的目光洗礼了宫商。 “我没在开玩笑。”宫商严肃地说道,“出于朋友道义,我提醒你一句,琵琶,去查查这小姑娘什么来历吧,别给自己养了个麻烦。” 琵琶知道他没恶意,甚至是难得地充满了善意,但是她听见这样的话就是感到生气,不仅仅是这一次的火气,从杨素那积攒下来的、那随时随地会冒出的“阿药不再需要她”的担忧而引发的,甚至还有阿药练铁核桃的时间比练棍法少得多的,这两年她所积攒的所有的怒气都爆发了。 “你少管闲事!”她不识好歹地对宫商说道,“是我把她养大的,想让我不管她?下辈子都不要想!” 说完之后,她又狠狠地瞪了宫商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宫商看着她,心想这个女妖刚才是哪来的资格和底气那样趾高气昂地训斥他。 明明她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或者应该说更严重才对。 ********************************************************** 正如堕神阙对阿药说的那样,虽然百妖路内部三方势力的斗争非常剧烈,但是在面对外敌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够勉勉强强建立起脆弱的合作关系,就算暗地里依旧是不断地做着些小动作(至少黑狱和暗界是这样做的),面上还是你侬我侬、和和睦睦。 现在他们就有一个外敌,那个外敌叫苦境佛门。 其实严格地追究起来,一开始有心要对付妖界的其实只是那么一两个佛门组织,然而妖们对苦境的势力组织分布不明晰,瞧见个光头的就开打,因而不知不觉间竖了不少敌人,最后甚至惊动了佛门中具有领头羊性质的组织天佛原乡。 而另一方面,和妖们一样,常年生活在苦境不怎么熟悉外来物种的和尚们对于百妖路的势力分布也不太明白,只能凭借模模糊糊的气息辨认分辨妖的身份,明明最初闹事的是无始暗界的妖怪,但被报复的妖可能是出自黑狱,至于怪乐地的妖……因为他们中大部分都长得和人类具有明显差距,从很早以前就是被喊打喊杀的对象。闹到最后,妖们团结在了一块,共同反抗苦境佛门暴行——用以暴制暴的方式。 虽然目前还只是小规模的冲突,但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距离大战爆发也不会远了,三方势力的领导者必须提前订好规矩、做好防范。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堕神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逞凶斗狠的小妖了,哪怕单论功体,他已经把曾经的第三把手鬼弦祭恶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更何况他眼光敏锐、心思深沉,俨然一副能挑大梁的模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嘴巴太毒,行事缺乏底线,以至于人缘欠佳。 玄皇每次听见别的属下抱怨堕神阙的种种不是,都忍不住哀声叹气,倒不是遗憾堕神阙的缺陷,而是担忧如今他急需人才,恐怕不能留给堕神阙太多的成长时间。 “你看他可用吗?”他一手支在桌上撑着头,一手叩击着桌面问道。 在他身边的鬼王沉默了片刻后,回道:“可。” “我也知道他可用。”玄皇叹息道,“但如何才能用好呢?” 鬼王知道玄皇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再次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予以重任,适当钳制。” 看见玄皇的神色,他便知道自己的回答与玄皇的想法不谋而合。 “虽知如此,但以堕神阙如今的能为,在黑狱之中有能力钳制住他的人只怕是不多了。”玄皇说道,“他有能力,又有上进心,关键是心够狠辣,若是感到有人碍他的手脚,恐怕……会行非常之事。如今黑狱不占优势,像幽血祀凶那样的牺牲……还是少一点为好。” 这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这种事情交与我便好。”鬼王冷笑着说道,“我会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他还嫩着呢。” “如此,便需要你多多费心了。”玄皇点头道,“此次三方议和,我会让堕神阙随行,让他见些世面,也让他学会控制情绪,只不过待他归来之时,想必更为倨傲。” 鬼王又是一声冷笑,显然对于玄皇交代的任务很有信心。 这样的一番对话,堕神阙自然是不知晓的,他并非没有注意到玄皇时常投向他的略带担忧、遗憾的目光,但他只以为那是因为他还没机会展现自己的本事,并且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玄皇刮目相看。 他不相信自己会比天生拥有三凶的鬼荒地狱变差。 但他想要的机会久等不来,这多少让他有一两分的焦躁,给王大红的留言中的抱怨也多了不少。然而因为他做事小心谨慎,性情又多疑,在抱怨时也总会再三斟酌是不是会透露出妖界的隐秘,所以反倒失了说不喜欢的同僚的坏话时应有的爽快感。 他心情也因此越来越差。 直到玄皇告诉他,会带他同赴三方议和会后他才感觉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