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昼夜的行驶,我们回到了老2团团部驻地。
所有的人聚集在团里的军人俱乐部里,那是一座有一点像五十年代修建的电影院一样的大礼堂,老旧式的风格,黄色的墙面有几分残破,也有几许沧桑。
上面大大的红五星看起来依然十分庄严,门外两侧十余米高的柳树低着头在那里,偶尔有几声鸟叫,也没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所有人一进礼堂,就按照序列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的看着主席台。
今天这里将举办庆功会!
洪水退了,灾后紧急重建任务完成了,对于我们来说要总结经验、表彰先进、部署下一阶段的重点任务——或者继续解散裁编、解甲归田,亦或是转移到其他地区继续支援重建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军队的庆功会,与电视里锣鼓喧天、张灯挂彩,喜气洋洋不一样。
今天的庆功会,没有红色,甚至是没有颜色,除了在场的穿着国防绿的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色彩。
这其实是追悼会,追悼这次抢险救灾中英勇献身的烈士们,我看到了牺牲战友的照片,老马的照片就挂在那里,嘴角还带着微笑。
前阵子,他的遗体因为水退了的原故,已经被找到了,他被沉沉的砸在了墙底下,经过几十天的浸泡和鱼虾的侵扰,只剩下一副不屈的白骨带着不曾被挣脱的碎肉,还有那身破旧的军装、以及里面那个水泡不烂的证件和一张看不清的合影。
今天的礼堂格外的沉静。
这里没有音乐,只有死寂一般的安静,这时身后那扇大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一群身影簇拥着一个人徐徐的走了进来,师、团首长快步的走下了主席台,迎了上去。
在众人的搀扶中,中间一个年轻姑娘,怀抱着一只公鸡,一步步走向主席台上的灵前,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和艰难。
她是柳如萍,我们的嫂子。
今天按照家乡的习俗,要与马班长完婚。
用她的话说:“人活着,属于国家。牺牲了,属于她自己,她要带他回家”。
在场的人全部都低了下头,任眼泪滴嗒的掉在地上,再崩出几个泪珠瓣子,轻轻的落入了尘土,与之成为一体。
马班长的牺牲对于我们是一种锥心的痛,那种眼看着牺牲而无法救援,当时在场的战友,已经哭出了声,有的撕喊着“老马”,被大家拉住。
不是不救,是救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是彻骨般的疼痛难忍。
他们不是没有努力,多少个猛子,拉不起来他一个人。
水面上浮起又消失的气泡,让活着的人感觉到窒息,也感觉到绝望和无助。
人生,有一种诀别就是亲眼看着战友牺牲而无能为力,就像电影《桥》中萨瓦多尼与班比诺分别时一样,在场的所有人牙咬出了血,但是却流向了心里。
马班长走的时候,就做了最后的交待,万一回不来,嘱咐柳如萍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且要幸福的活下去。
那天,当县里民政局和武装部、家里的乡镇领导和村支书、村长一同来的时候,久在部队周边生活的她眼睛一黑,天都塌了。
从小到大,她是出了名的倔强。
本来,按常理老马的牺牲,作为未婚妻,即使是守灵,也不必身带重孝。
可是她偏偏不同意,说是领了证就是正式夫妻,必须完婚。
她倔强着按照老家的习俗,怀抱着一只公鸡,在老马家乡乡亲们的见证下,正式的成了马家的儿媳妇。
抱公鸡结婚这个习俗,就是源于西北那个充满壮烈的黄土上。
这是村里早年间抗日时期留下的传统,当年很多青年小伙子到了队伍上,就再也没能回来,家里留守的女娃娃,尤其是那些节烈的姑娘,为了心上人的那份情,就抱着公鸡成亲,终身不嫁。
没想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里的今天,我们又见到了。
这不是迷信,这是一种信念,一份至臻的感情。
据说,公鸡是可以“领魂”的。
结婚的时候抱着它,图吉利。
发丧的时候抱着它,会把他的灵魂也带回来。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我们沉浸在悲痛之中。
忽然,门外有了锣鼓声,还有放炮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热闹,由远渐渐的及近。
大家很是愕然,不知道谁在搞什么,送烈士的时候,还如此地欢天喜地。
大门岗是怎么搞的,居然就放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