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卫黎儿说起似曾相识，李妙兰自然心中有疑，细细追问，卫黎儿又语焉不详，只道记得不清，李妙兰知眼下情势紧迫，可非追忆往昔的时候：“这些人走了没多久，楼烦墙高城严，要想带着掳来的人出城，并非易事，南城门是离这里最近的城门。黎儿，你速带人把郡衙到南城门的所有荒废少人的里坊，分兵一一查探，凡多马或马车出入之地尤其要多加留意。”　　“我们要抓的是突厥人还是那个大唐人？”　　“都抓！”　　“是，属下遵命！”卫黎儿俨然又是当年跟随李妙兰征战沙场的样子，这种久未的感觉让她颇觉兴奋。　　待几人接令而去后，坐镇郡衙的平阳公主李妙兰看着眼前那幅告书和通缉告示，遒美健秀、笔势雄奇的字颇有王羲之的风范，而字里行间却又难掩娟秀之气，不过李妙兰现在可顾不上欣赏那难得的好字画，显然眼下这个写的一手好字、冒充她部下的人才是关键所在，而那仅留的六个字让她明白，这个毕利沙摩定是大唐与突厥的一个症结所在。之所以有此推断，正源于她近日得北境斥候传来的密报：突厥正调动大批兵马，屯于榆林。　　从榆林南过马邑、雁门，便是大唐的河东之地、关中重镇，如今大唐正用兵于中原与南方，若突厥此时出兵关中重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絮借盗马贼之名写告书，除了为入得楼烦郡衙，也是为了诱出马贼踪迹，只是未曾想他们动作之快让人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与刘世龙商定讨贼对策，无絮几人便被掳到了马贼栖身之地。说是栖身之地，不过也就是城南一处荒废已久的临时坊屋。　　几个蒙面人“施救”，不过就是因那惹得满城风雨的告楼烦郡守书。　　一个留着八字须的黑衣人逼问无絮二人写告书的因由，无絮只道是寻找毕利特勤而来。原本形色傲慢的黑衣人一听是毕利大王的族人，登时目光如炬，无絮知他中计，暗舒一口气。　　黑衣人再仔细打量着无絮身旁站着的那木勒，魁梧身姿，彪悍相貌，虽着唐衣，却难掩草原蛮气。见无絮扭头跟那木勒用突厥语说着什么，黑衣人不自觉地语气和缓起来：“这位是？......”　　“这位是毕利特勤的族领，此次前来投奔，特带有汗庭秘报，事关重大，还望你速去带我们见特勤。小兄弟，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啊。”　　黑衣人仔细瞧着眼前人，咀嚼着他们说的话，一想到能在大王面前立功一事，禁不住兴奋道：“这位既然是族领，我必当早报大王，几位这随我去见大哥吧。”　　“大哥？”无絮不解一问，黑衣人口中的“大哥”显然不是毕利沙摩。　　“我大哥乃是毕利大王的心腹，有他带你们去，不愁见不到大王！”黑衣人拍着胸脯道。　　无絮和那木暗自交换了眼神，心中直想他口中的这个大哥必是多洛和木格中的一人。　　不过一个时辰，卫黎儿带人分头查遍了南城荒废里坊，终于在一个偏僻废宅里发现了车马留下的蛛丝马迹，依旧是一扇门上，一个用小石块暗刻下的“〣”字记号，再次映入卫黎儿的眼帘。而寻迹继续追踪下去，盗马贼却像是遁入了地下，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影。及至夜中，遍查郡内诸坊、四方城门、远近山林，尤其是一些胡汉混杂之地，却都毫无踪迹。　　“所有能查的我们都统统查了个遍，虽然楼烦为郡，但人数不比京城大郡，明里暗里的只需查个半日，也便有了眉目。”　　听着刘世龙和黎儿的回报，李妙兰再看铺在眼前的楼烦地形图，陡然大惊。　　“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卫黎儿凑上前来。　　李妙兰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刘世龙：“好你个刘世龙，你敢暗通突厥马贼，徇私谋利？！”　　刘世龙被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吓得脸色煞白：“公主冤枉啊，下官就是有十个胆子，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不敢做？！这人是在你这里被掳走的，马贼也是在你这郡衙出现过的。若没有你郡衙内的人做内应，那马贼如何得知那些人就被关在你的后院内？！而如今四城紧闭，若没有你的暗通，他们如何能及早撤走，不知所踪？！”　　“公主冤枉啊！”刘世龙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喊冤：“卑职实不知那马贼如何得知我关人之处，自公主下令封城搜查，卑职一刻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更派人于城中暗布眼线，私查暗访，不敢懈怠半分，望公主明察啊！”　　李妙兰又撇了一眼楼烦郡城图：“你确定他们不在城中？”　　“卑职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刘世龙信誓旦旦，或许城外有他所不知，但经营数年的楼烦城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李妙兰怎能不知这向来胆小怕事，却又自诩大唐功臣，只等着安享度年的刘世龙品性，之所以用此“威胁”手段，不过是为了让刘世龙不做隐瞒，全心全意地配合搜捕缉拿。　　“你没有暗通突厥，难保你手下的人不会！”李妙兰镇定陈情，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这成百上千人中甄别一个甚至几个突厥内应，因为眼前的地形图，已经让她隐约感到了阵阵不安，有比抓内应更让她心急的事。　　“南城这荒废的里坊附近可有暗道？”李妙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刘世龙一听，连忙点头：“有，有！”这暗道还是李渊当年为楼烦荥阳太守时命人所修，本是以备军情急务所用。而自大唐国立，李世民带兵平定河东后，安于现状的刘世龙一味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已多年未再用此暗道，若非李妙兰一问，他早忘了那仅剩一条，而又鲜有人知的废弃暗道。　　“可是，这暗道早已废弃数年，内有阻塞，他们怎么会......”刘世龙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李妙兰打断道：“暗道的出口在哪里？”　　“在，在城外二十里外的金寨山下......”　　李妙兰俯身在案前的图纸上，神色凝重，支在桌上的手早已攥成了拳。这时，忽闻匆匆脚步声奔入堂内，李妙兰抬头一看，正是马三宝，只见他呈上一纸传书：“公主，陛下有密旨。”　　李妙兰赶紧接过来，展开来看，凝着的眉头似乎更加阴云难去：“三宝，火速赶回晋阳，将兵！”　　马三宝看李妙兰眼色，再听此言，立刻会意：“属下遵命！”转身而去，卫黎儿和刘世龙二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李妙兰口中的“将兵”二字是她的习惯说法，意为“守关点兵”的意思，显然这是独对马三宝说的话。　　“公主，陛下有何旨意？”刘世龙按耐不住，上前问道。　　“陛下旨意，岂是你能过问的！”　　“卑职不敢，只是......”刘世龙眼下最担心的不过是朝廷因楼烦之事而追责于他，见有圣旨自然是草木皆兵。　　“已经过了一日，刘世龙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不管是明察还是暗访，我限你在两日之内，将盘踞在楼烦郡内所有突厥马贼都给我连根拔起，听好了，只抓马贼，不可因此而伤及无辜。”　　“两日之内......”刘世龙虚汗直冒，声有微颤：“公主是何用意？.......”　　“这帮马贼别有他图，究其根源是从楼烦而起，若此次刘郡守不能将功赎罪，别说我，就是陛下也保不了你！”　　“卑，卑职明白。”刘世龙脸色煞白。　　“备马！”李妙兰卷起案桌的图纸和告书，起身而走，在与刘世龙擦肩而过之际，止步留了一句：“你这郡衙之内有马贼内应，切记不可轻信于人。”　　刘世龙恍惚地点了点头，擦着额头上的汗，再一抬头，早不见了李妙兰和卫黎儿的身影。　　短短一日，无絮从一个事不关己的“百姓”之身进了郡衙，骗得了郡守暂时信任，又从郡衙被掳出城，被带到了这样一个荒蛮之地，可谓是险象环生。从暗道出城，到了楼烦南的金寨山后，或许是因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无絮总觉浑身乏力、疲惫不堪，无奈眼下正是要紧，她可由不得自己有丝毫松懈。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那木勒趁机悄声问道，他心中明白，若不是凭着这个小兄弟的步步为营，随机应变，他们恐怕寸步难行，早为这些马贼的刀俎鱼肉。只是，此人总让他琢磨不透，难去恻隐之心。　　无絮只是摇了摇头，黑衣人见二人窃语，探过头来，询问究竟。　　无絮赶紧搪塞：“我们方才只是感叹，你们飞檐走壁的功夫真是了得。”　　黑衣人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大哥乃是江湖第一飞腿，轻功十分了得！我们们都是得了他的真传。”　　“江湖第一飞腿？这么说，你这位大哥是中原人？”无絮立刻听出了其中意味。　　“我大哥柳上飞，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大哥不是多.......”那木勒正要追问被无絮赶紧一把按下，黑衣人正沉浸在邀功请赏的假想中，并未注意到二人怪异神情。而他一路上的无心之言，却无意间让无絮发觉这些马贼内部矛盾重重，黑衣人口中的大哥和多洛与木格的突厥人本就有隔阂，而多洛和木格自恃为毕利沙摩的左右手，也各自互不相让。　　就这样一行人夜入深山，刚一入寨中，就与一队突厥人正面相遇。　　那木勒一眼便认出了那队人马为首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壮汉胖子，此人正是多洛。只见他正执鞭连连抽向了十几个跪身于地，被捆绑于帐前的唐军士兵和布衣百姓。一转脸，看见黑衣人几人，一声狞笑让人毛滚悚然：“哟，等的就是你们！知道你们今天这趟没白跑！还不快给本王绑过来！”　　“二大王，小的是奉命行事，这些人乃是......”黑衣人欲言又止，正犹疑间，余光一瞥，却不见了那木勒身影，他赶紧回头去看，却见那木勒正压低了头退身在后，似乎故意在躲避着什么，黑衣人正要私问，无絮赶紧低声近前道：“那个人想必不是你大哥吧，族领带来的可是密信，断不能让别人事先知晓，捷足先登，否则这‘天大’的功劳岂不拱手于人？”一句话正中黑衣人心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未及有所反应，多洛已命人将无絮几人拉拽了过去。　　多洛酒气熏熏，瞟了一眼无絮二人，一副财入囊中的样子命令道：“把这两个人绑进我的大帐，另外，派人传令给大王，就说抓了两个舌头回来！”　　多洛随口说话间，那木勒却始终低压着头，借着暗夜灯烛，也只能看清他那宽阔的臂膀和僵硬的身姿，而此期间，那黑衣人见大事不妙，一抽身，以飞腿快步之势早不见了踪影。　　身处贼营的无絮连日来困顿劳累，身子早没了力气，如今被几人随手反绑起来，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这时，只听一支箭声穿过夜色，映着惨淡的月光直簌簌地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声的惨叫，无絮回头一看，正见醉酒的多洛高声喊着：“一箭射心者为胜！”话音刚落，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和百姓的胸口上便纷纷插满了利箭，接着便是接连而来的一片应声倒地状。　　无絮喊着“不要”，那声音却早被一众突厥人的欢呼声淹没。眼眶中打转的晶莹泪珠挂满了她惨白的面庞，眼前这熟悉的场景，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种难言的心痛撕咬在她的心头，痛到无法呼吸，痛到一步难移。一支支飞箭落雨般袭来，久经沙场的那木勒左右躲闪间，一把将痴立于当地无絮拉拽过去，护在身后，这才免其受飞箭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