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那人依旧跪着，一动也不动，画面仿佛静止一般。

他没有走，司南也没办法出来，在角落里蹲得腿麻，都快要发霉了。

良久，那人总算慢慢地站了起来，离开时，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对着空荡荡的帐篷说了一声：“陆大人，对不起了，谁让您惹怒了陛下呢？”

司南怔了怔，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急忙喊道：“憨批在不在？”

“我在呢。”小团子出现在桌角边缘，浑身上下冒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将帐篷搞得像是大型蹦迪现场：“嗷嗷，everybody嗨起来！”

“嗨你个大头鬼啊！”司南一巴掌拍在它的脸上：“快去帮我看看陆衍之怎么样了。”

“别怕。”小团子收起了光芒，重新变回一颗黑不溜秋的煤球：“失败了就从头再攻略一次嘛，瞧你急的。”

“无论你还没出现的时候，时间都是一遍又一遍轮回的啊。他每次都是不得好死，不得善终，只有当你来到这里攻略成功，他才会脱离苦难的世界。”

司南听得心悸。

所以，他没来之前，这些灵魂碎片都已经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悲惨轮回？

他咬了咬唇，一脸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救陆衍之，他已经受够苦难了，我不想让他再多经历一次。”

小团子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已经做得很好了。”

为了增强气氛，它又把光芒放射而出，刺得司南眼睛疼。

它一边忙着自嗨，一边念念有词：“别担心，你绝对会成功的，你是他唯一的救赎。”

辖道。

三面都是高山，中间有条细窄的小路，巨石死死堵入口，陆衍之被困在其中。

侦查小队的人全部趴在高山上，穿戴蛮族的衣服首饰，手持弓箭，将弓弦拉到最开，对准了陆衍之。

那些由陆衍之带来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拔出长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也没占。这些人，分明是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并没有惊讶，亦或是因为背叛而感到恼羞成怒，只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的褶皱，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云若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张副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似是有些惊恐：“你怎么知道是陛下的旨意？”

陆衍之冷嗤。

他又不蠢，更何况这种事情就算不动脑子都能猜到。除了云若之外，根本没人使唤得动这些士兵。

侦查小队的队长率先沉不住气，在山顶上吼道：“大人，反正你快死了，我不妨跟你说实话吧。蛮族个个都力大无穷，跟他们打仗注定死伤无数。陛下承诺了，只要你今天死在这，她便放我们回家，每人还能分到三十两白银。”

另一个人立马附和道：“是啊陆大人，牺牲您一个，大家伙都能得到好处。放心吧，逢年过节的时候，咱们会给您多烧些纸钱的。”

他们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陆衍之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纵使飞沙走石，他身上始终没有沾染上半点灰尘，干净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听完他们的话，陆衍之拢着袖口，淡淡吐出四个字：“目光短浅。”

侦查小队的队长几乎是立刻被惹毛了，手上一松，那只羽箭破空而出，从陆衍之的脸颊旁边擦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陆大人，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什么呢？”他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从身后的箭袋里抽出了一只新的羽箭，搭弓拉弦，再次瞄准了陆衍之。

“大家别慌，咱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替天行道。”张副将也步步逼近陆衍之：“陆丞相勤恳爱民，是一等一的好官，却不幸死在了这个恶魔手中。咱们一起杀了他，为陆丞相报仇！”

这借口，实在是太过冠冕堂皇，陆衍之差点笑出声。

血液从那道细细的伤口里渗出来，他破了相，却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红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如玉，他浅浅笑着，可笑意并未进眼底：“我以为，我帮你们杀了陆巍，你们该五体投地感谢我才对。”

陆巍，就是那个死去的陆丞相，也是陆衍之的亲生父亲。

表面上，他是个兢兢业业的好官，可背地里，他仗着自己身居高位，贪污了整整一千万银子的赈灾钱款。

他纵容嫡子强抢民女，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他溺爱嫡女，以至于把女儿养成了只会嫉妒别人的蠢货，凡是见到比她长得好看的姑娘，都会悄悄派人毁了那些女孩子的容貌。

若是陆巍还活着，凭云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不出三年，裕国就得毁于一旦。

只不过陆衍之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在场的人，因为啊，他们很快就要去见阎王了——

他轻笑，鲜血一点一点地渗出，从脸颊上缓慢滴落，凄艳妖绝。

本是衣袂飘飘恍若谪仙的男子，此刻的神色却带着几分恶毒的意味，犹如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修罗。

侦查小队的队长最讨厌看见陆衍之的笑容，明明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种笑容里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相形见绌之下，他就变成了陆衍之眼中的跳梁小丑。

张副将同样有些不爽，死死抓住手中的佩剑，牙齿磨得咯咯响。

无论是待在山上的人，还是底下用剑指着陆衍之的人，心思各有不同。

他们或是轻视鄙夷，或是同情怜悯，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觉得陆衍之会死在这里。

风渐渐地平息下来，黄沙也不再乱飞了。

陆衍之抬头，阳光直直照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

就在那些人准备动手的前一秒，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格外的源远好听，如空山溪涧，又如碎雪东流。

“你们见到孟如卿了么？”

这问题一出，所有人纷纷顿住了。

怪不得他们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孟如卿一整天没有出现在操练场上，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

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害怕了，左瞅瞅右看看，生怕孟如卿会从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钻出来。

眼见一群人往后缩，张副将朝空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骂道：“懦夫！”

说完，便提着剑冲了上去。

裕国崇尚文学，看不起习武之人，因此从古至今都没有出过几个名将。

张副将自诩为裕国最擅使剑的人，可他刺过去的那一剑，却被陆衍之徒手制住了。

那把剑跟随张副将多年，上面有许多缺口。

陆衍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剑身，用了些巧力，硬生生把那把剑掰成了两截。

张副将愕然瞪大眼睛，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竟然会武功？”

他一直以为，陆衍之这种读书人应当不屑于练武。陛下之所以派会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前线做主帅，也只是因为他有个好脑子。

可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张副将想要求饶，然而陆衍之并不给他机会，拿着那半截剑刃，捅进了他的心脏里。

血液喷溅而出，有一些落到陆衍之的脸上，还有一些甚至滴到他的长睫上。

他不紧不慢地笑着，缓缓松开手：“忏悔求饶的话，留到地底下跟阎王说去吧。”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眼里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

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

没有第二次机会。

侦查小队的队长慌了，做了个手势，磕磕巴巴道：“赶紧放箭，把他射成筛子！”

可过了很久，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侧头去看，自己的人全部倒在地上，脖子渗出殷红绚丽的血液，死不瞑目。

身后，孟如卿手里把玩着匕首，冷峻的脸庞上，扯出一抹讽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