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没升起的时候，顾家包子铺准时营业。 天气越冷，生意越火爆。 顾顺理和黄如两口子忙不过来，顾亦蓝主动到铺子帮忙，顾百尺也被从安乐窝里挖出来，打发他送外卖。 客人来来去去，顾亦蓝一刻不停地收拾台面。 门开了，有人进来，黄如正擀皮捏包子，头也不抬说：“亦蓝招呼客人。” 顾亦蓝看到站在门口的环卫工人，笑着说：“请进，往里坐吧，有空位。” 环卫工人满是皱纹的脸浮起一抹难为情的笑容，怕惹到其他客人嫌弃似得，缩着肩膀，低头走过去坐下。 顾亦蓝把塑封的菜单递给他，“大爷，我们这儿包子种类挺多的，您看着点，不吃包子，还有鸡汤馄饨、紫米粥、绿豆粥。” 环卫工人没看菜单，小声说：“我只要一个素包子。” 顾亦蓝问：“不点别的？”，小孩都能吃俩包子，一个够吃吗。 环卫工人局促不安，“一个……是不是不卖呀？” “那倒不是”，顾亦蓝回头看伯父，顾顺理从灶台后出来，支走她，亲自把热腾腾的荠菜豆腐包子和原磨豆浆端过去，“老杨，趁热吃。” 顾亦蓝到厨房洗碗，黄如唠叨，“你是马云还是李嘉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发善心你轮得上吗？” 顾顺理回到厨房，悄声嘱咐侄女，“以后老杨来店里，他点啥就给啥，你什么都别说。” 顾亦蓝扭头看环卫工，他把包子放进饭盒，拿出自带的馒头和榨菜，就着热豆浆，小口吃起来。 顾顺理小声说：“老杨60岁了，找份工作不容易，他很珍惜，以前他都是在路边吃环卫部门送的免费早餐，现在天气冷，身体吃不消，才来店里喝杯热豆浆。” 顾亦蓝点头，“这样啊，那杨大爷怎么不吃包子？” “包子省下来给他老伴吃”，顾顺理叹息，“他老伴瘫痪，唉，哪儿都有的心酸的事，这就是人生啊。” 对于丈夫爆发的感性，黄如给了个白眼，“等包子铺倒闭了，心酸的是你。” 环卫工走后，顾亦蓝去收拾桌子，莫子衿走进来，拉她坐下，“等会儿有事和你说。” 顾顺理看见莫子衿，笑着问：“你吃什么？” 莫子衿说：“顾叔，我吃素三鲜包子、紫米粥，麻豆腐。” 顾顺理笑着应道：“好嘞，稍等。” 顾亦蓝起身从消毒柜取来碗筷说：“我以为你早餐只吃牛油果烤面包呢。” 莫子衿说：“偶尔吃点接地气的也不错。” 饭菜端过来，顾亦蓝坐在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吃包子。 “进来时听你们说什么心酸，怎么啦？”，莫子衿问。 顾亦蓝说：“就刚刚出去那位环卫工，买包子都不舍得吃，留给他瘫痪在家的妻子吃。” 莫子衿抬眼看她，“你不也挺心酸吗，拼死拼活打工攒的店烧了，老板秒变跑堂。细究起来，大多数人过得都不开心，在这个世界上想活得肆意，需要两件事，钱和健康，可怜别人前，先考虑下自己的境况，OK？” 顾亦蓝叹气，“是啊，这么一想，大写的惨。” 莫子衿从包里拿出一份企划案，“我们V杂志开年刊计划做狗年专题，奢侈品牌也会有狗的元素，此外还有本巴塞尔珠宝钟表别册，以珠宝腕表为主题画插图，如果发挥出色，媒体和品牌将钦点与你合作，前提是你要得到表现的机会，而你的竞争对手是ins上颇受关注的时尚插画师，她最常见的作品出自D家和C家两个牌子，擅长画服装穿搭，风格低调优雅，高级不夸张。你有信心和她一较高低吗？” 顾亦蓝翻着企划案，“能不能赢过她，你们主编和品牌方说了算，不过比一比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另外这个你收好”，莫子衿递给她一张名片。 顾亦蓝接过来扫了眼，“猎头？” 莫子衿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在高端猎头公司工作，受雇主委托招聘PA，我向她推荐了你，见面时间你自己约。” “Personal assistant，私人助理？”，顾亦蓝神情隐晦，压低声音，“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即便我再缺钱，也不至于——” 莫子衿无语，“你想到哪里去了，职业情妇、私人伴游？你歇歇吧，不是我贬低你，你可没那种素养，放一百颗心，我朋友以人格保证，雇主非常正派，找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私人助理，你见面谈时记得带上自己的证书，英语专八、法语TEF考试成绩、驾照，总之把你这几年考过的资格证都带过去没错的。” 顾亦蓝握住莫子衿的手，感激涕零：“莫姐姐，谢谢你了。” 莫子衿甩开她，“少肉麻，这份工作你争取到的话，薪水只高不低。” 为筹开店的钱，顾亦蓝送过快递刷过盘子，最高峰，一天打四份工，凌晨5点到KTV打扫卫生，7点钟帮忙卖早餐，8点钟赶到医院做保洁，午休时间到西餐厅打杂，下午继续做保洁工，傍晚去写字楼送桶装水，晚上7点到西餐厅打杂直至深夜11点。 当时每天整打整算睡4个钟头，不夸张地说，有时候站着都能打盹儿。 现在情况好转，兼职的层次略略高了点，加上网店能卖钱，应该不会像以前没钱买米下锅那般窘迫。 顾亦蓝再次道谢，莫子衿凑近耳语，“你这次把钱攥紧，谁有事你也别把钱贡献出来，他们有父母子女，你只有你自己！” 顾亦蓝明白莫子衿的意思，笑了下，低低说道，“我大伯对我很好的。” 莫子衿瞟了眼黄如，“你大伯又做不了主”，顿了顿，故意大声说，“早餐你请了，我帮你这么大忙，顺便送送我吧。” 顾顺理听到，“你这孩子不用给钱的，大叔巴不得你天天来吃呢，就怕你吃腻了。” 黄如也说：“亦蓝你去送子衿吧，这里不用你帮忙了。” 顾亦蓝陪莫子衿走到她停车的地方，踌躇片刻说：“每当看到孩子被父母遗弃的报道，我都会庆幸自己被伯父伯母收养，他们养育我，供我上学读书，我回报他们是应该的。” 莫子衿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清醒点，若说回报，你回报得已经足够了，你那倒霉堂哥出车祸撞了人，是谁替他平的事，是你拿出辛苦挣来的30万找受害者和解私了，这才免除他的牢狱之灾，他们还想你怎么回报？那笔钱是你用来出国留学的，关系到你的前程，要是顾百尺没酒驾，你现在已经从马兰欧尼毕业了，然后在versace做设计师，而不是到处兼职打工！” 顾亦蓝笑了，“讲道理，我哥是疲劳驾驶，不是酒驾，酒驾的话，就算我们想和解，警察也不会放过的。” 莫子衿冷笑，“你真会替他找理由。” 顾亦蓝解释，“他年纪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心里着急，觉得是自己没新房的缘故，所以才开车出去拉客，想多赚点钱……但天不遂人愿，出了意外，伯父伯母急得不行，那时候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一家人当然要守护相助。” “哎哟，你的头顶圣光普照！”，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莫子衿十分了解顾亦蓝的感受，她从小丧母，亲戚们给了她和父亲很多帮助，如果亲戚有难，于情于理，她也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不过当劝则劝，莫子衿正色道：“亦蓝，咱们西桥村出来几个大学生？你、我、你堂姐顾雅楠，还有几个目前尚未混出什么名堂的人，是我们不够努力吗？出生在西桥村注定得不到优质的教育资源，和那些从小读最好的幼儿园，上各种补习班的人相比，我们的起跑线天然落后于他们，即使如此，我们依然考上大学，但仍不算突围成功，工作后你会发现白富美高富帅带着人脉和资源天降在你的前面，你追不赢的，好在上天不会辜负有能力和有天赋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才华”，稍稍停了停，她微笑道，“在时尚圈混，认识了很多小有名气的设计师，而我认为你是最优秀的，我等着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把国内的第一个采访权交给我。” 顾亦蓝听了莫子衿语重心长的一席话，深受感动，“子衿姐，我懂，时机到了，我不会错过的！”，她振奋精神，“白富美高富帅了不起啊，我顾亦蓝会做你莫子衿的人脉和资源，我说话算话，绝不吹牛！” “差点忘了”，莫子衿上车，俯身从副驾驶座拿起一本名牌订货手册交给顾亦蓝。 顾亦蓝翻了下，服装、鞋子、包包、珠宝、化妆品一应俱全，“你给我我也买不起啊，虽然我挺想买件衣服拆开看看结构。” 莫子衿说：“不是给你的，你帮我交给柳依，品牌方在媒体搞内部特卖，邀请我们去买，折扣力度比较大，柳依看上哪一款，让她联系我，我帮她代购。” 顾亦蓝惊讶，“我以为她对名牌不感兴趣呢，说要攒钱买房。” 莫子衿笑：“女孩子对名牌只有买不买得起一说，钱到位了，谁都有兴趣。” 顾亦蓝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这就是名牌的魅力，关英奇工作上了新台阶，柳依稍微松口气犒劳下自己也是可以的。” 莫子衿笑而不语开车走了。 魏衍仍旧第一个打卡上班，叶蓁蓁随后到，难得没在办公室看到周检那张个性强悍的脸，她开心地一边做手头上的事，一边聊天。 “老魏，咱们的检察官助理什么时候来报道，你听到风声没有？” 魏衍把滑下的老花镜推回鼻梁，“就这一两天吧，听说是个小伙子。” 叶蓁蓁托腮畅想，“帅点就好了，拉高下咱们办公室的颜值。” 魏衍反问：“在你眼里咱们周检不帅？身高1米88，脸也英气，多爷们儿呀！” 叶蓁蓁“噗”的一声笑了，“老魏，魏检，麻烦您给自己的审美充充值，咱们周检天生反派脸，那气势好像随时准备欺负人似的，吓都吓得要死，还帅呢。” 老魏摇摇头没说话，他跟现在的孩子有代沟，说不到一处去。 叶蓁蓁浑然不觉，依旧自说自话，“我有点同情即将上任的检察官助理，咱们检察院自从强势部门反贪反渎转隶，感觉大不如前了，无论是上级单位还是平级单位，走到哪儿都有人给我们眼色看，难怪说大公安，小法院，不三不四检察院。” 老魏听不下去了，纠正她认识上的错误，“小叶啊，检察院是法律监督机关，两反走后，咱们事还是很多嘛，通过 ‘一捕三诉’等手段，履行 ‘三大监督’职能，且有着忙呢。” 叶蓁蓁嘟嘴，很不以为然，心说老同志也太天真了，人家法院和公安都不带检察院玩了，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有人象征性敲了敲门走进来，“二位忙呢。” 老魏和叶蓁蓁抬头一看，是后勤保障中心的徐秋，检察院有名的大嗓门。 “那个……周检不在？”，徐秋朝周辅秦的位置瞄了眼。 叶蓁蓁说：“周检还没来，您找他有事？” “没事，没事”，徐秋把拎在手上的点心盒放到周辅秦桌子上，“我女儿女婿到云南玩，在大理买的现烤的鲜花饼，给你们尝尝鲜，呵呵，还有吧，替我跟你们周检说一声，这男女间讲缘分的，我那表侄女绝对不是看不上他，就那啥，没缘分，呵呵。下回，下回我帮你们周检介绍合适的。那行，你们忙，我走了。” 魏衍和叶蓁蓁交换眼神，异口同声说：“周检相亲被拒了？” 周辅秦在楼道和猎头打电话，对方说等物色好人选，再传资料给他，让他做选择，问还有其它要求吗，周辅秦回复她尽快办。 回到办公室，他第一眼看到自己办公桌上多出来的点心礼品盒。 “谁送的？” 叶蓁蓁使劲憋住笑，“周检，后勤保障中心的徐大姐托我转告您，她表侄女不是没看上您，是没缘分。” 魏衍补刀，“至于这盒鲜花饼，是慰问品。” 肉眼可见，周辅秦的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