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的阳如总是不见踪影,我歪着身体侧趴,百无聊赖地盯着阳如空空的座位,桌上放着刚刚上课时的课本,她还没收拾就跑了出去,四月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得书页哗哗作响。 一定在发动偶像剧里才有的一天偶遇三百次的浪漫攻势。 重点是她竟然为了那个男生舍弃了她最喜欢的课间睡眠。 算了,反正她上课的时候也在睡,说不定老师侃侃而谈像念经一样的声音能让她睡得更香,我想着然后翻了个身,不想再看阳如那空荡荡的座位,一转头看到的是右手边虎视眈眈说要超越我的四眼仔小黑,压力好大,如果他那么想当第一名的话,下次我就考烂点好了。 总之,怎么趴都不行,我还是起来看书吧。 我才刚直起身子,翻开英文课本,阳如就脚步轻快地回来了,她故意从后头轻拍我的肩膀想要吓我,可是并没有得逞。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然后“哐”一下很洒脱地坐下。 忘记说了,阳如现在的座位就在我的隔壁左手边,为什么呢? 因为阳如在上课睡觉的时候打呼了,可以想象到老师那张被气绿的脸,简直能当成笑话或者传说在学校里面流传多年而经久不衰。 最后班主任觉得坐在最后一排也镇不住阳如,所以破格提升直接调到了第一排,这样更方便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被一把枪举在头顶,一不安分马上就会被扣下板机给蹦掉。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地太快,我跟阳如同坐一排,我在最左边她在最右边,正式晋升为这个教室里的左右护法,就像是地狱的守门人,牛头、马面。 不过班主任失策了,两个星期换一次的座位,最右边的阳如按照顺序,换到了最左边,最左边的我往右移一个位置,然后她右手边座位坐着的人就又是我,不知道别的班是怎么制定规矩来调换位置,可是就因为这样,“坏”学生阳如跟“好”学生我,又在一起了。 班主任不希望我老是跟阳如混在一起,找我谈话还会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说到阳如,他怕我会被阳如带跑偏。 我虽然是班里的第一名,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进过年级百强的红名单,可想而知我们班有多烂了吧,班主任老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对大家吹胡子瞪眼,我就还好啦,阳如比较惨,因为她是吊车尾,因为她会拖后腿…… 其实我就像是这个班里的头号种子选手,所以我要离开那些被污染的阳光,被污染的空气,被污染的土壤,在圣洁的雨露下茁壮成长,看上去真是闪闪发光的人生,不过班主任一定没有想过,阳如在田径队里也是重点保护对象,她的人生跟我一样也闪着光。 所以有时候大人的标准真的很奇怪,即使阳如跑步多好也会被看成是“不务正业”,毕竟大人觉得学生的首要工作就是学习,相反,如果学习不错的我能在跑步上有出彩的成绩那么就是锦上添花。 学校里长存不变的评判标准,阳如就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不管是老迈、别的老师还是家长看来,阳如的学习生活都很需要被矫正。 不过阳如现在的座位已经调换到我的左手边,我就说我跟她的缘分没这么短,还是要感谢神明。 “碰到他了?”我百无聊赖地一边翻着英文课本一边问。 “对呀。”阳如开始傻笑,也不打算接着讲“偶遇”的细节。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等一下下去做操吧。”她突然说。 “为什么?” “就偶尔也要下去做下操啊,对身体好。” 放屁!这才不是往常阳如会说的话。 所以今天的阳如没有留在高高的三楼走廊上,破天荒地拉我下楼去做课间操,应该是想要离 那个周佳星近一点吧,我想。 因为周佳星很高,所以站在了后排,阳如看不到他,所以阳如总是刻意回头跟我说话,然后偷偷看他两眼,还要不被发现。 体转运动时有个动作是转过身子,阳如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他,即使只是个背影,从阳如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得出她现在心情的愉悦程度。 要不要这样,又不是见到了周杰伦,我嗤之以鼻。 而前面那个被“监视”的对象完全不知道,双手插兜不做操,希望他被老迈逮到,我恶狠狠地想。 不过周佳星后面那个男生倒是做得很认真。 又是他…… 现在的我们在人群中,即使隔了几个班,不过阳如终于离那个周佳星近一点了。 广播终了,没有号令,大家各自散开,我们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我极力怂恿阳如趁着广播体操的音乐一结束,队列整齐的同学们还没有像蚂蚁一般散开之前就故意从他旁边跑向前,然后在回头冲着还留在原地的我打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招呼,为的只是在那一瞬间阳如能偷偷看那个周佳星一眼。 以前我们也经常这么做,常常锻炼自己的演技在校园里面上演着,我的朋友在后头,我会突然跑到前面绝对不是因为想看别的女生口中所谓的帅哥到底后多帅,还是某个男生的女朋友长得跟他有多不般配之类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帮忙看看生理期的同学裙子有没有变脏。 只是这一次阳如站在原地扭捏不知所措,是不是在变成大人的过程里,人们会慢慢变得优柔寡断、胆小怕事…… 回到教室,远离周佳星影响的阳如又活了过来。 “要不我写情书给他好了。”坐在课桌前休息的阳如突然转过头对我说。 “随便你啊。” “你说要怎么写?你语文比较好,帮我想想。”阳如歪着头很苦恼的样子。 这种事应该跟语文好不好没有多大关系吧,初中时我写的情书就是从网上抄的,尽管当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那个男生。 “情书这种东西要自己写比较好啦。”我拒绝。 “要我自己写那肯定只有满页的,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之类的,看着很没有内涵诶。” 可是我没有拒绝彻底,看着阳如困扰的样子,我很烦躁,要不想想周杰伦歌词里有什么能用的好了。 几天后阳如给了我一封信,一封没有我这个参谋做指导的情书,还很细致地用信封包好,连信封买的都是很好看的淡粉色系。 陷入爱情的阳如在慢慢改变…… “干嘛?”我故意装不明白。 “帮我给他啊。”阳如找我帮忙的时候总是这么理直气壮,让我好像无法说不要。 其实是我比较软弱吧,在面对这么强势的阳如时。 我很好奇,不知道阳如在信里面写了什么,我还傻傻地在三楼去往四楼间的楼梯转角处拿着信封对着光,试图能发现并体会阳如这份喜欢周佳星的心情,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唯一得到的结论是,信封的质量还不赖。 “诶,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周佳星。”我在11班的门口拦住一个抱着作业本的男生,我认出他,他就是站在周佳星身后很认真做操的男生,看起来比较靠谱,不用担心会被他偷偷拿去看然后在教室里面起哄把情书传来传去。 “周佳星?”面前这个男生的表情有点诧异。 “对啊。”我擅自把信塞到作业里转身就走,反正他看上去也腾不出手来接的样子。 结果下第二节课的时候,充当信鸽的那个男生就飞了回来,在教室门口绕来绕去,还伸头往教室里探,像是在寻觅着什么,我看到他手上还拿着之前我给他的信,忍不住烦躁起来,这个笨蛋没有好好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 我只好起身走到他跟前,“喂,你没有……” 他却打断我,“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然后把信塞回给我。 “不是我,是阳如写的。”我解释。 “啊?可我也不认识阳如是哪位。”他微皱着眉头。 真是脑子不会转弯的男生,“你把信给周佳星就好。”我说。 他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说,“我就是周佳星……” 所以是我这个白痴搞错了?!我才是彻头彻尾的笨蛋,阳如那天说的周佳星不是她喜欢的那 个男生而是眼前这个有点呆的冤大头?阳如就不能坦诚一点,对我也这么藏着掖着。 我有点生气地抢过那封信,紧紧地捏在手里,走到阳如的身边然后拍在桌子上,信已经有点微皱,好可怜。 “到底要给谁?!不是周佳星是谁?!”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个无名氏的名字,我开始讨厌阳如这么扭捏的样子,再不说我就要自己去打听那个让她改变的男生的名字。 她抬头看了下教室外面那个无辜的男生,“你就让他给他那个很帅的好朋友就好啊。”她紧张地把我弄皱的信给抚平。 结果依旧没说那个男的是谁。 拒绝拒绝拒绝……不要再当红娘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可我还是抓起信,又回到那个呆头呆脑的男生面前。 “你把信给你的朋友就好,就是做操时站在你前面的男生。”我把怒气全都撒在了眼前这个男生的身上,真是好任性,好不体贴。 我干嘛要夹在中间充当免费的邮递员,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后来的几天我都刻意地疏远阳如,冷暴力是女生惯用的手法,也不能说我在生气,只是阳如的态度让我很困扰。 我一个人在走廊上晒太阳,空气在慢慢变热,再过几天就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站在阳光里了吧,小岛的夏天总是来得很早,我看着风吹过叶子在往下飘摇的紫檀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叶会在春天落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跟阳如就这么朦朦胧胧的就和好了,好像从来没闹过变扭一样…… 那天也是在走廊上,我一个人靠着栏杆闭目养神,背后是做课间操的人群还有嘈杂的广播声,阳如走到我的旁边,我知道是她。 “林智哲。”是阳如的声音。 “什么?”我睁开眼,阳光微刺。 “我说他叫林智哲。”连和好的方式都不是那么刻意,会开始找很平常的话题,讲着讲着就会忘记两人是怎么闹的变扭。 “哦。”我应了一声,这时候我当然要回应啦,又不是笨蛋,这是和好的最佳时机。 “他叫林智哲,森林的林,智慧的智,哲学的哲。” “名字很难念耶,舌头短的人会念成平舌音的吧。” “不会啊,挺好念的啊。” “怎么名字听起来这么智障。”我故意。 “诶!不准你这么说他。”阳如发动起有爱大家族的保护功能,开始维护这个听起来很像智障名字的林智哲,上一次她这么维护一个男生还是在她迷恋金城武的时候,现在她还是会因为网上有人说金城武已经老了的评论而去跟人家“讲道理”。 果然,阳如是那种只要一陷入“爱情”就会变得很认真的女生。 那天下晚修之后我跟阳如并没有直接回家,我们两个就在距离校门口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闲晃,自从闹了一次不痛不痒的矛盾之后,阳如就打算跟我分享她喜欢着林智哲的点滴,这有点跟我当时的初衷相悖离,其实她只要用描述的就好,但她好像并不会“长话短说”,我不是让她在当跟踪狂的时候还要带上我,而是我想要她对我毫无隐瞒因为我值得被相信。 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渐渐稀少,就连一旁的店铺都开始整理门前堆放的商品,准备关门,远处传来卷闸门被拉下的声音,我抬起手看了下表盘上的时间,时针在十二的位置,分针刚跨过针,“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我说。 “才没有。”阳如超笃定。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脚撑着地,“我们这个样子很奇怪,像变态。” “才不是。”全神贯注的阳如也只会这种句式。 突然阳如扯过我的手,拉着我躲到一辆停放在路边的小汽车后,自行车就这么被抛弃在路灯下,“嘘,他回来了。” 我探出头,看到一个懒散的男生踩着路面橘黄色的灯光慢悠悠走来,我跟阳如为了避免被发现一路从车头转移到车身一侧,最后从车尾现身,林智哲拐进了两栋连在一起的楼之间留下来的空洞过道,黑漆漆的,阳如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我也在阳如的后头,只是没有那么小心,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小心的。 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进入楼梯口有个密码锁的门,还好有这一段阻隔,不然阳如会跟上楼也说不定,现在我跟阳如就站在一楼,从林智哲的身影不见后她就一直抬头盯着楼上六楼一个房间的位置,而一楼的房间里散发出来的白色灯光仅只照在我们两个膝盖的位置,阳如的脸笼罩在模模糊糊的光影里,房间的电视传来晚间新闻的消息,大概听出了被捕、跟踪这些词,好应景的一个夜晚。 阳如突然出声:“暗恋这种东西是不求回报的对吧。”仰着头太久的阳如声音有点奇怪,像是脖子拉扯得太长,导致空气传送不到声带而变形。 “人没有这么伟大,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是会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的吧,像是喜欢啦,爱啦,连手都没有牵到也太失败了。”我也曾经很贪心想要得到一个人……大概十五岁或者更年轻的时候,都记不清了呐。 “这样子啊…23,24,25,26…”阳如在盯着林智哲房间的位置在数着数字,虽然我是一头雾水,可是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盯着那个黑乎乎的窗口。 “…61,62,63,64…啊亮了!”随着阳如的这一声亮了,六楼的房间透出了白色炙光灯的柔亮灯光,阳如吐出一口气,嘴角不知觉地上扬,“今天慢了12秒钟,昨天他才用了52秒,房间的灯就亮起来了。” “晚上我不是都有跟你一起回家,你什么时候过来这边数他用多长时间回到家的啊?”阳如身上隐藏的那些我无法企及的秘密原来不止林智哲本身,还有一群跟他有关却又甜蜜的小心思,真是让人生气。 “其实,我们在转盘那里分开之后,我就偷偷调转车头骑回来……”她吐吐舌头。 “都那么晚了,你还能守到他回家,还真是有毅力。”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还好我们镇上的治安有够安全。 “多谢夸奖。”阳如笑嘻嘻的。 “我这可不是在夸你啊。”我不快。 “他可不是那种会早点回家的资优生,也不像那些书呆子,会在教室里学习到校工过来要求熄灯才滚回宿舍,他会到处闲晃然后再乖乖回家。”阳如自顾自地说。 “好白痴的生活方式。” “不要说他啦。”阳如用不轻不重的力度在我手臂上拍了一下。 “喂!林智哲!”我压低声音故意冲那个房间喊,恶作剧般想要看到阳如惊慌失措的表情,不出意外,一直很小心的阳如被吓了一跳,捂着我的嘴巴就把我拉到黑暗处,然后我听到了开窗的声音,大概5秒钟后又是窗户被关上的咔嚓声,一切又归为平静,只有深夜还在努力运行的空调声在吱呜……差点我就让阳如的喜欢曝光在静谧无风的夜晚里。 我无法确定阳如会喜欢这个林智哲多久,虽然她以前也喜欢过很多男生,但林智哲是唯一一个生活在她触及得到的世界里的男生,阳如喜欢过金城武,可是后来她又开始喜欢李敏镐,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喜欢的到底是李敏镐还是具俊表,就是之前电视上开始播的那个很无聊的偶像剧,拍了很多个版本的《花样男子》,财大气粗的道明寺来到韩国之后也要入乡随俗取了这么一个泡菜味十足的名字,在我小学时看了第一版《流星花园》之后就只能很无奈地对其他各国道明寺说抱歉了,感觉这种东西都是先入为主的。 再后来她又喜欢林俊杰,接着就是林智哲,可是我总觉得这一次她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