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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回(2018修改版)

建隆五年的二月,东宫丽正殿外的玉兰开了,不叶而花,与梅同致,宛莲似玉,千干万蕊,令庭院青白皎皎,幽香四溢。    宫韶华由司瑶、司锦搀着走到廊下,那高高隆起腹部预示着临盆之期仅剩月余。他知道珺烨喜食花馔,便吩咐道:“叫膳房备一道玉兰花饼,午膳时送去明德殿。”    明德殿乃珺烨处理政务之所,据说今日宸王承珺煜还受邀前来议事。    想到宸王,他心头发沉,再好的兴致也消失殆尽,又觉倦乏,便回暖阁小憩。谁知晌午时分,忽天色昏沉,阵风大作,紧接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令满树玉兰尽皆变色,败谢凋零。    似梦似醒间忽觉有人推搡,“主子,主子!”    “何事惊慌?”他揉着惺忪睡眼,撑起半个身躯。    司瑶的声音有些抖,“明德殿...出事了!”晌午时分司锦去送点心,结果听到殿内传出珺烨与宸王的争吵声,再后来两人大打出手,宸王离去时还挂了彩。    他大惊失色,忙命人梳妆更衣,打算去明德殿探视。不料发冠尚未戴好,珺烨已气势汹汹闯入暖阁,面色铁青,厉声斥骂,“贱人!你可真对得起本宫!”    众侍从皆吓得面面相觑,他心里隐隐不安,抱着肚子起身,有些微微发颤。    司瑶忙迎上去施礼,“太女息怒,不知太女君有何失仪之处?”    “滚开!”珺烨抡臂煽倒司瑶,随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面前,又踹翻司锦,一把扯住他衣领,眸中怒火熊熊,“宫氏,你自己讲,与宸王做过何等丑事!”    “太女......”他本就心虚,顷刻间面无血色,扑通瘫跪在地,直愣愣抬眸相望,半句分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司锦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爬倒珺烨脚下,连声喊冤,“太女,我家主子冤枉!您千万别听信谗言,冤屈我家主子的清白!”    “哼!清白?”珺烨怒极反笑,脸色如同淬冷的寒铁。任凭满殿内侍磕头不止,依旧扼住了他喉咙,流露出凛凛杀意,“说,孩子到底是谁的!”    他体若筛糠,嘴唇颤抖,羞愤的泪水夺眶而出,“孩、孩子是、是您的......”因喘不上气,回话亦断断续续。    珺烨猛松开手,目光落在他圆挺的腹部,狞笑了两声,吐出的话字字如刀,“好!你既口称冤枉,那么从即日起便滚去冷院待产,若能生出有胎记的孩子,本宫就相信你的清白,若生不出,你与肚子里的孽.种都不必活了!”    据东宫起居录记载,建隆五年春,太女君宫氏临产前夕,因触怒太女被发落至冷院待产,后接连囚禁数载。    有人说,宫氏背妻偷女,私怀孽.种,幸得太女顾念旧情,并仗着生下皇太孙女的功劳才没被赐死。而那个给太女冠以绿帽之人正是宸王,她一直以来视为左膀右臂的妹妹。    很快,宫氏与宸王幽会的情节被演绎成多个话本,成为坊间最流行的谈资。    玹铮的身上果真没有胎记,因而被认定为孽.种。她自小在冷院长大,见多了白眼鄙夷,听多了呵斥责骂,便将那种日子习以为常。    就在她日夜纠结谁是才是亲娘之时,太女与宸王之间的党争愈演愈烈。她们相互倾轧、相互攻讦,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天都峰仙人洞内,一男一女手持黑白玉子厮杀正酣,旁边篝火燃燃,泥炉上氤氲茫茫,随风袅袅。    男子雪裘玉冠,腰间的三尺青锋似凝聚着万千杀意,眸光淡淡扫过女子,笑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若论起我那位皇姐,无才无德,教养子女更是无方。倘若给她立碑,只刻怠于朝政、害人害己八字便是。”    女子微微撇嘴,“她到底是你嫡亲姐姐,人都死了,何苦如此刻薄?”    他勾起玲珑美目,别看上了年岁,却难掩风流韵致,“我难道说错了?她但凡像个皇帝,也不会任由两个女儿把持朝政,最后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太女与宸王反目初期,先帝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后来看委实闹得不像话,便居间做起和事佬,然那两人表面虽有缓解,暗地里却越发无所顾忌。    女子递了香茗给他,好奇地问,“你说实话,那姐妹俩你究竟喜欢哪个?”    他呷了口茶,冷哼道:“我谁都不喜欢,相较而言,珺煜痴情却多疑,珺烨看似有情,实则凉薄,这一点像极她母皇。”    说完起身向洞外走去,目光投向凤都所在的北方,“皇姐也真心狠,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斗得你死我活。”    他此生没有后嗣,自叹无福,对先帝的言行深为不解。    女子跟随出洞,口气唏嘘,“你这样一讲,我想起头回见到你甥孙女时的情景。可怜她小小年纪,却要因上辈人的争斗而受尽折磨!”    珺烨每每吃亏,都会迁怒冷院。冷院如同海上孤舟,随风浪左摇右摆。宫韶华为护玹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玹铮四岁那年,境遇稍有改善,这还要源于先帝不经意间的垂怜和皇贵君殷氏的关照。然好景不长,建隆十年,宸王一着不慎,被珺烨赶出凤都。自此,宫韶华父女即便没有再入冷院,也活得异常艰难。    建隆十三年,珺烨以抵御边境流寇的名义调走了宸王掌控的驻军,只留给她八百府兵。同年秋,身为十五学士之一的兵部左侍中顾溪被派往宸王封地行看守职责,宸王眼看大势已去。    顾溪离京的那天,承玹鏡倨傲的望着玹铮,“喂,小贱.种,宸王要是死了,你也随她去吧,省得留在东宫碍眼。瞪什么瞪!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喂狗!哼!就你也配喊我皇姐,告诉你,你给我提鞋都不配,别指望我会认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宫氏那种不知廉耻的爹!”    话音未落,玹铮已冲上去砸了她个乌眼青。而因为这记拳头,宫韶华被处以三十刑杖,玹铮则被罚跪了两天,直至饿得人世不醒。    建隆十三年腊月三十,家家都在辞旧迎新之际,宫韶华抱着高热不止的玹铮跪地苦苦哀求,“太女,求您发发慈悲,救救这孩子吧!即便罪侍该死,可孩子是无辜的!”    珺烨冷冷凝视他片刻,将一纸休书丢在冰冷的大理石砖地上。    他拾起观瞧,顿似遭了晴天霹雳,眼泪迸溅,拼命摇头,“不!不要!不要休我!”    休书乃珺烨亲笔,“宫氏失德,罪犯七出,因念妻夫之情,不忍降罪,今将其与逆种逐出东宫,任其死生。”    “太女!太女!”侍卫们如狼似虎,将他与玹铮、司瑶一并赶出东宫,他眼睁睁看着大门紧闭,急火攻心,栽倒在地。    转天便是建隆十四年正月初一。    珺烨修书顾溪,命顾溪以宸王反叛为名就地围剿。众人皆以为大局已定,然正月初十,凤都忽被顾溪率领的数万大军团团包围,宸王打着靖难旗号卷土重来,致珺烨与满朝文武措手不及。     十五学士之中竟出了叛徒,而那人竟还是当朝驸马,珺烨的弟妹。当时虽有大军在外,但远水不解近渴,加之羽林卫和京畿兵马司的倒戈,宸王不费吹灰之力便包围了东宫。翌日,数份参奏珺烨谋逆的奏折便堆在了先帝凤案之上。    安泰殿外,卓之杭与同样匆匆赶来的蔡琳不期而遇。两人相互见礼后,蔡琳擦着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渍问道:“卓大人,这揽胜楼到底出了何事?”    卓之杭瞅瞅左右,凑近她耳朵,煞有介事道:“听说是戾太女余党作乱。”    “什么?”她脊背阵阵发凉,不由自主紧了紧貂敞,“卓大人,当年戾太女谋逆案你乃首告,我亦参劾,你说那些逆党会不会报复咱们?”    卓之杭做出担忧的神情,“我也正犯嘀咕呢,我还记得咱俩参劾的次日,先帝就被逼废黜了戾太女。听说明德殿如今还空着,那根殿梁下面总有悬吊的人影儿晃来晃去,莫非是戾太女阴魂不散?”    “啊?”她吓得直缩脖子,“这深更半夜的,你能否不要危言耸听?”随后又色厉内荏道:“戾太女当年可是畏罪自尽,能怨得了谁?若非陛下念及姐妹之情,奏请先帝仍以太女之礼安葬,她连尸骨都早被野狗啃光了。依我说,死了还不安生,果然戾气冲天,以戾为谥号真是半点也不冤她。对了,俪王主与顾侯不是已率兵去揽胜楼了吗?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吞了熊心豹胆,竟不知死活的同陛下作对!”     此时此刻,凤鸣街上,重明卫已将揽胜楼围得水泄不通。然一名身裹白裘的年轻男子腾挪飞纵,如鬼魅般蹿进顶楼的悬窗。    顶楼悬着明灯,摆着供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他望着迎面那巨大的黑底金字牌位,顷刻间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他名叫孤鸾,生于显赫百年的清贵宁家,母亲宁汝桦曾官拜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深受太女敬重,在朝中可谓权势滔天,一呼百应,作为十五学士之首当之无愧。    然成王败寇,自古同理。    十年前那场噩梦,他永远无法忘却。    抄家的那日,天空乌蒙蒙的,凤都刚下过暴雪,凛冽的寒风透着刺骨的凉意,能直接将人心冻僵。    当官兵凶神恶煞般冲进来抓人时,他还在寻思到底是穿浅碧色的还是绛紫色的外敞好看。他弟弟正在父亲怀中撒娇,他最年幼的妹妹尚被乳公抱在襁褓中咯咯的笑着。    转眼间,大厦倾颓,满目疮痍。诏狱内阴森可怖,冤气冲天。    妹妹在入狱当天就被摔死,几日后,咳嗽不止的弟弟被狱卒强行带走,从此下落不明。父亲抱着只有八岁的他一个劲儿的哭,可哭有何用?    母亲不肯屈降,宸王命她写书戾太女的罪状,她竟公然直书宸王谋逆四字。    宁家全族皆被押赴刑场观刑,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脚被人分别用两寸来长拇指粗细的铁钉钉在刑台上,刑杖挥舞了百余下,母亲整个人被打得鲜血淋漓。    饶是如此,母亲仍不屈服,最后竟被人用刀生生剜出脊骨。    谋逆罪人之骨,永镇御龙石下。    一代良臣,落得如此下场,百年宁家,终究烟消云散。    他望着供桌上的历历牌位,怀着悲愤之情,磕了四个响头。    忽然,揽胜楼外战马嘶鸣,他掀开悬窗下眺,只见原本围困的守卫忽多了数倍,而为守女子鲜衣怒马,只一眼,便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莫非这就是凶.名满天下的“厉王”承玹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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